他言尽于此,是在提醒她,这是你提要求的好时机。母后已为你主持过一次公道,把萤蕊宫的人全数撤换,把贴身宫女赐予你,可常璐还是欺负你,所以这次,该说的要说,该为自己出头的要出头,知道吗?
沈兰珍大概是听懂了,抬头,为他的未尽之意绽出笑容。
那一刻,容绽觉得自己心律失常。
再然后……就再也不是真正的沈兰珍了!
来神宫祭拜被叔父鞭打的是栖真,他从太子殿门口抱起的是栖真,晚上约他出来质问的是栖真,在大殿上吟他儿时的诗、在碧净杀魄池压他在地,去神明大宫,上战场,所有这些,都是栖真。
为沈兰珍魂萦梦牵,为她遭受鞭打责罚,被她决绝的责怪和拒绝折磨得夜不能寐……但所有这一切,竟然都是错付?
可到底是他自己傻啊!
这么鲜明的转变,这么奇怪的前后不一,可笑他居然还在悄悄为她找补——沈兰珍作为司军之女,没有母家势力撑腰,才不得不在宫中深藏不露。直到皇弟回宫,两人相恋,她才敢逐渐展露自己。
他怎么就那么蠢?蠢到她再反常,他都能在心中为她找一百个合理的解释。
可如今把“沈兰珍”做的事全数替换成栖真,他才发觉……
如果是栖真,那么顶撞叔父、顶撞父王,敢大庭广众下大放厥词就是再正常不过的事。
如果是栖真,去神明大宫时英勇的表现,以连环计诱敌的过程就一点都不突兀。
如果是栖真,那么诱惑他、拒绝他、拿捏他,根本不在话下。
如果是栖真……那么,一切都对了!
面对这样一个把他耍得团团转的女子,面对这样一个杀父仇人,他是不是该恨意滔天?
是的,他当然恨!怎能不恨?不恨,就是有悖伦常;不恨,就是对不起父皇,对不起真正的沈兰珍。
他必须恨!恨她的欺骗,恨她的屠戮,即便她说自己是迫不得已。
即便他站在她的立场想一遍,会发现栖真说的其实没错,她确实什么事都没做错。
可怎么办呢?他就是,必须要,恨她的啊。
但最让他心绪难平的是,栖真说她来自未来。
未来!
这代表什么?已经八个月了,他还不知道这代表什么吗?
这代表栖真身具远高于中土的眼界和学识,代表这个世界将因为有她而发生天翻地覆的改变,代表她影响所及处,所有的人和事都将受之教化。
谁不想窥探天机?谁不想获得神佑?当有这样一个机会摆在面前,没有一个凡人能够拒绝。
就像风宿恒说的,她是“神星降世”。
对这种人,任何王者都心痒难搔,绝不可能放过,要么灭之,要么收归麾下。
容绽终于明白那日栖真昏迷时,风宿恒咬牙切齿说的那句话:“你们坐拥一个宝藏,却只知道毁了她,你们不配!”
所以得知真相后,他要怎么办呢?
明明几日前下山时他还在说:“八个月不过弹指一瞬,我时常觉得我们应该认识不止这点时间。”
明明还在感叹:“没想到这山头能有那么多奇迹。”
明明想好了,若这次入大荒流可以突破全尽,他就想办法治眼睛,就去问叔父他是不是还必须守戒律契。
呵呵,谁知人算不如天算。
他该死,他为何偏偏这个时候下山?若没下山,他必能护住栖真,绝不让人动她一根寒毛;若没有下山,叔父就不会死,常璐就不会死;若没下山…或许他还被蒙在鼓里,根本不必陷入如今两难的窘境。
如今,竟让他怎么办好?
树之为敌他做不到,彻底放下做不到,坦然接受做不到,从此远离更做不到。
真恨自己傻缺、恨与栖真相遇、恨自己身份、恨心头羁绊。可反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