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火(2 / 3)

能看清她的脸。更何况,这一次,她隔了那么远。

遥遥地隔着山海般的人流,她隐约看见画舫上的皇帝转身,对身边的侍卫叮嘱了一句什么。而后,那个侍卫似乎朝她这边望了一眼,领命退下了。

皇帝看见她了!

这一世她没有去文庙,没有看燃灯,可是……隔着波光潋滟的夏淮河水,那个梦魇般的宿命似乎再一次找上了她。

但是,她已经不是那个惊慌失措的小女孩了。

苏华裳借着人流藏住身形,蹬掉不便于行的小头履,弯腰抓起拖沓的襦裙,狠狠地将两个裙角打了个结,抱在怀里。接着,她钻出人群,在无人的小巷里飞快地走远了。

清浅的月色溅在青石板上,白色的衣袂在她的身后飞扬,衬得她的背影像一只轻灵的鸟。

小巷的尽头是一家老旧的小房子,连着一个种满草木的院子,低矮的木门上方,褪色的石匾歪歪斜斜地写着几个字:“天下第一医馆”。

这里是苏华裳长大的地方。她是孤儿,无父无母,只有一位人称“苏老”的老医师将她养大。这个偏僻的小医馆便是苏老开的。苏华裳把苏老当做她的爷爷,也认他做自己的老师。

苏老是个固执又骄傲的老头,对于自己的医术有着谜一样的自信。小时候,苏华裳常常觉得“天下第一”很帅气,长大以后,她就开始觉得这个名字很丢人。明明只是一个名不经传的小医馆,管事的只有他们一祖一孙,平常治些腹泻感冒,怎么好意思称自己为天下第一?

那天上元佳节,苏华裳在出门前和老师大吵了一架,摔门离开,怄着气去文庙看天子燃灯。也就是那一天,天子看中了她,直接用一架舆车把她接入了皇宫,她甚至没来得及与家人告别。

苏华裳那时候想,等她当上了贵妃,就要锦衣玉食地伺候着老师终老。她要翻新那个小破馆子,在后院里种上最好的花花草草,然后给门口换一个汉白玉的匾子。

可是等她当上贵妃的时候,宫外的人来信,说苏老已经病逝了。

于是那一场离别,就是一生。

“老师,”苏华裳推开门,声音发颤,“我回来了。”

迎接她的是满园的月华如练,晚风吹得草木窸窸窣窣。

一队披甲的武士肃静地立成一列,为首的银甲男人摁住腰间的刀柄,上前一步,温声道:“在下金吾卫右郎将陆渊,奉圣上之命而来,请姑娘同我们走一遭。”

金吾卫陆渊,字沉水,苏华裳认得他。这个声音温和却手段狠厉的男人,一路从郎将升到长史、将军、最后是大将军。那天上京城破,是这个男人奉旨送来了一卷白绫。

上一世,她在文庙被金吾卫带走;这一世,她不曾踏足文庙半步,却被金吾卫找到家中来。宿命,仿佛是一种无法摆脱、逃无可逃的东西。

“陆将军,”苏华裳恢复了冷静,“我的家人何在?”

陆渊微微吃惊,抬眼看她。面前的少女声音稚嫩,却忽地浮现出一种不可一世的压迫感。她静静地立住,月光垂落于她的脸上,眉眼华美,寒霜般的光辉衬着玉琢般的容颜,明明只是一个堪堪及笄的女孩儿,在月华下却如一位小小的神祇。

只一眼,陆渊迅速地挪开目光,仿佛生怕被那灼灼的容光灼伤。

不愧是圣上于千万人中看见的女孩。

“姑娘放心,”他说,“在下来时,府中无人。”

看来老师恰好不在医馆里。

苏华裳略微放下心,点了下头:“那么请将军在院里稍歇片刻,我去里屋收拾些私人物件,好跟将军走。”

陆渊犹豫了片刻,同意了。

一刻钟后,里屋却毫无动静。陆渊心生疑窦,上前推开木门,大步迈了进去。

屋里静悄悄的,只有月光从一方天窗里泻落下来,开门带起的风吹得满屋的纸卷呼呼啦啦。

“追!”陆渊转身下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