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
景元回过头,身后是跪了一片的士卒,安静得仿佛一群早已死去的枯骨。他又望向那片云,翻涌在其中的是一条幼年时见过千万遍的青龙。它——或者说她,自始至终都满怀仁慈地俯视她的信徒,也包括她偏爱的孩子。
“上祷于龙,必蒙垂听。”他并未忘却此次行祭礼的目的,瓷碗倾斜,酒液倾倒在冻结了的土地上。与神同行的将军诵了一句祷词,说:“请您暂且休息一段时日吧。”
“不必去倾听祈愿,无需再耗费心力。请相信凡人能够走出自己的未来,去争一个属于自己的文明。”
当碗中的酒液流淌干净,静止的时间重新流动,跪伏的万千将士重新站直身体。一声清越长啸消散于天穹,一如振翅的白鸽簌簌的飞声。
那天夜晚,景元久违地梦见过去。周岁宴上那把做工精致却被放在角落里的木阵刀上属于材质的纹路清晰可见,短胳膊短腿的婴孩没有半点犹豫地忽略了笔墨,手脚并用地爬向命中注定的结果。他被一个长辈抱起,听见带来那把木刀的远亲惊异的声音,再一次被放到地上时,白发的幼童稳稳当当地站在那里。幼童的腰间坠着一块无瑕青玉,精雕细琢的游龙身上尚未留下一道无法再修复的裂痕。神策将军背着手,立于父亲书房的某处阴影中,静静地看着年幼时的自己手脚并用地攀上书架,去摸一卷兵书。仅是靠着一身蛮力才爬到顶端的小孩难免体力不支,一脚踏空便直直地向下落。景元下意识伸手去接,发现与自己面容无异的白发金瞳的幼童周身散发出浅青的萤光,凝聚出模糊形体的流风托起下坠的身躯。
那孩子缓慢地下坠,下坠,双脚触地时已是少年,一袭绣着云纹的白衣,脚踏一双玄黑的丝履。长至脊背的白发用一根红绸拢成一束,腰间斜挎的剑鞘亦收敛不住浑身上下的锋芒。景元想起镜流说他锐气有余,沉稳不足,彼时还觉得是一个长辈惯例的敲打,现在看来倒也没说错什么。在旁人口中总是要被称一句“小少爷”的少年伸手牵着龙神垂落的宽大袖摆,仗着神的偏宠像是麦芽糖黏上牙齿一样贴上去,如今回头一看,景元都觉得幼时的自己多少有些缠人了。
“多少还有些自知之明。”
眼前的场景像是被稚童抛了一块石子的潭水一般荡开圈圈波纹,水滴落在梦中的时间里,装潢精致的房间消失不见,取而代之的是一片无边的天与海。青色的巨龙踏着云雾和浪花显现在眼前——他不知道玉清君为什么不再以过去头顶青色角冠的年轻女子模样出现,不过景元的疑问很快就得到了解答。他听见龙神说,你要是没梦见这些,我都要忘记还有此事了。
神会遗忘吗?
拔高了身形的青年沉默地站在近乎凝固的水波上,安静地仰着头,时隔许久再一次像其他人那样去仰视神的尊容。
他只知道人会遗忘。因为痛苦所以遗忘,因为不那么重要,所以遗忘。就连人本身,都像是被神遗忘在凡尘俗世里的弃儿。
您会忘记我吗?
他不敢问,唯恐得到一个笃定的答复。景元开始相信这就是丹枫口中的诅咒,一个因爱而生,又为爱所困的祝福。于是他什么也没有说,只是保持着少有的沉默,陪着永恒的龙神看了一次日月轮转,还有缓缓升起的万千灯火。
醒来时仍是半夜,披上外衣走出营帐时依旧被冷风吹了个激灵。景元朝手心呵了一口气,在没几步远的地方看见让青翠龙角现形的饮月君,丹枫转过身,没问友人为什么大晚上不睡觉跑来外面和自己一起吹风。年轻的将军也不需要这一声多余的疑问,他目前需要的仅是和梦中相差无几的沉默。
过了一会儿,景元问他,神也会遗忘吗?
神为何不会遗忘呢?
丹枫反问。
记忆对神来说也是一种负担,必要的时候就会选择遗忘一些旧事。
“那丹枫你有没有忘记过什么事情?”
“……有的。”
龙裔蜕生转世无论多少次,从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