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瓷酒盏里倒映的天光里瞥见了琉璃一般的天青的眼。放在胸口的青玉似乎在发热,隔了衣衫熨着心脏。
此时景元恰巧念到那篇诰文的最后一句。
“——大悲大愿,大圣大慈玉清君。”
他听见簪钗底下坠着的珠玉碰撞的声音。
简陋到不能再简陋的祭礼结束,修整了一日,景元带着士兵往腾骁将军处赶去。不知是否为一种错觉,来时那般迅疾的狂风不再吹起一阵尘沙,反倒从后方轻托着骑兵的脊背,护送他们前往战场。
腾骁将军的部众已经被草原游牧民族中最骁勇善战的骑兵围困在攻陷下来的临时营寨数日。四周都是半人高的牧草,既阻碍了战马,又挡住了兵卒的前行。可步离的骑兵穿梭与其间的模样则与王公贵族们设在院落里的马球赛并无太大区别的娱乐,善于骑射的青年双腿夹着马腹,张弓搭箭便是一场铜铁铸就的雨。腾骁尝试过带兵突围,可歼灭的敌人总是与己方的损失不相上下,于是在被围困的第三日,神策将军下令弃攻为守。
他对副将说:只有这种时候我才会觉得自己老了。
将军怎么会老呢。
副将端着一碗烧至温热的水,送到腾骁嘴边。腾骁抬手接过碗,仰头灌了一口,顷刻间便皱着眉咳出大半。缠绕在腰腹的布料浸染出些许血色,副将接过碗,放到案桌上。
待他把腾骁身上与血肉黏连在一起的布条剪开,又缠上新的,一头黑发高高束起的副将扶着他坐在案几后。面容看起来比腾骁年轻了太多的青年看着将军抿了口热水的动作,说,战士是不会老的。
“不会老的是你。”腾骁半阖着眼睛,没有理会副将停顿了一瞬的动作,“人总是会老的。当察觉到衰老将至时,这日子就一天比一天过得快。”
过了一会儿,他又问:景骁卫还有多久才能到?
副将缓慢地眨了一下天青色的眼睛,掀开营帐的门帘望了眼天空,回答说,最迟明日也该到了。
明日……
神策府的将军沉吟片刻,向副将开口:“饮月,我这把老骨头还撑得到明日呢。”
当然,若是我当真没撑到景元那小子带兵赶来解围,以后他就要当你长官了。
饮月闻言,轻笑道——这话您还是亲自同景骁卫说吧。
景元带兵赶到时,残阳如血,照得两方的兵马像是在烈焰中厮杀。他挥动阵刀,领着士卒从后方袭击敌人的哨所,又向着对方战马的膝盖劈砍,任由钉了铁掌马蹄踏碎他们的颅骨。白发金瞳的将士从包围中硬生生地撕出一道裂口,本就与守军斡旋多日的游牧民已经失了大半的士气,阵型被冲散后便难以聚拢。腾骁将军骑着他那匹战马,提上长枪加入混战,副将饮月的枪尖轻而易举地挑破敌军的咽喉,甩出的血花在半空中形成一道潇洒的弧线。
弓弦铮然的响动在乱军之中不算明显,直到一支白羽箭迅疾地掠过众人的视线,他们才惊觉箭矢所指向的是同首领缠斗的景元。
正对着心脏的箭,无法被阻拦的箭,腾骁看着铁铸的箭镞刺穿皮革的软甲,又穿透衣物。
饮月听见一声极清脆的碎裂。
阵刀的锋刃触及敌首的脖颈,划开暗黄的皮肉,一注血液喷溅到年轻的将士脸上。景元拔出卡在青玉裂缝里的箭矢,握在左手用作短剑,于敌军身边策马而过时刺入一个敌人的胸口。
战事告一段落,落在那头蓬松白发上的血迹早已干透,显出些许棕褐色,将半边的鬓发粘成一缕一缕。腾骁原本将要落到他头顶的手硬生生地转了个方向,按上肩膀,说,“该是你升官的时候了。”随后又叫来副官,揽着饮月的肩膀对他说:看,你的新长官。
“……将军?”景元侧头,看着身旁的将领,听见他说,我已经老了,年轻人。
“战士不死。他只是老了。”
待两人离去,景元坐在先前那条河延伸至此地的水边,掬一捧水清洗带着血迹的白发。水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