十岁的蒋驰跟在蒋伍强身后,皱着眉,小脸儿上写满了不安与厌恶。
他紧紧搂住怀里快有他半人高的蓝白格子包裹。
一双桃花眼横着,小兽般警惕望向四周。
鹿山和他曾经住的地方不同。
鹿山干净、宽阔、安静、美好。
而他曾经住的地方,阴暗、潮湿、肮脏、狭小。
随处可见腐烂的垃圾和流淌在地上的黑水,偶尔还伴有邻居教训孩子的破口骂声。
两者对比起来是天差地别。
但蒋驰不喜欢这里。
他知道这是蒋伍强骚扰了胡蝶很久才得来的房子,在他的认知里,他和蒋伍强,不管是谁,都没脸住。
多少个睡不着的深夜,蒋驰都会看到胡蝶一个人静静立在破旧木门前。
房门大开着,夜晚独有的冷风灌进来。
清澈月光笼在她身上。
借着光,蒋驰看清她白皙瘦弱的手臂上爬满了一道道触目惊心的青紫淤痕。
每当这时,他都会听到胡蝶在小声啜泣。
低低的,压抑的,生怕有一丝情绪泄露出来。
小蒋驰偷偷用被子蒙住脑袋,眼睛半闭半睁着,从缝隙里观察妈妈的举动。
胡蝶手里提着她嫁给蒋伍强那年置办的白色皮包,半只脚已经踏了出去。
蒋驰将脸埋下去点,隐隐感觉到她是想离开的。
离开这间破旧的屋子,离开蒋伍强,离开他。
老旧木门被吹得嘎吱作响,胡蝶忽然转头看向那张小床。
目光温柔又不舍。
察觉到胡蝶的目光,蒋驰迅速把被子盖好。
不断有风从被底的缝隙渗进来,冻得他脚趾发冰。
听不见胡蝶的脚步声,蒋驰不敢乱动,只是紧闭着眼睛,僵直地躺在那里。
不知道过了多久,床边陷下去一小块,被子被人掀开,有些泛凉的手掌落在他的额头上。
紧接着,是一声很轻的叹息。
感觉到有什么温热湿润的触感落在手指上,蒋驰用力合在一起的睫毛颤抖了几下,在微光中格外显眼。
“小驰,妈妈把你吵醒了吗?”胡蝶努力稳住情绪,让自己的声线听起来不那么抖。
知道装不下去,蒋驰想要睁开眼睛,睫毛才煽动了两下,眼皮就被热源覆盖。
胡蝶捂住了他的眼睛。
“妈妈...”蒋驰摸索着搭上胡蝶的手背,学着以往胡蝶哄他时的样子,略微笨拙地轻轻拍打着。
“不要哭。”
“妈妈没哭。”胡蝶抬起胳膊将眼泪擦干,寻了个理由向蒋驰解释,“外面开了大灯,太亮了,妈妈是怕晃到你。”
即使是被捂住了眼睛,蒋驰还是从未捂严实的指缝里看到了一个模糊的影子。
胡蝶坐在床边,眼圈周围红的要命,脸颊还残余着一道明晃晃的水痕。
蒋驰顺从地闭上眼,手指捏在一起,小脸儿上满是痛苦与纠结,自内心深处升腾起一抹极强的不舍与难过。
他心疼胡蝶,但私心又不想胡蝶离开自己,成为别人口中所谓的没有妈妈的孩子。
风静悄悄吹过,木门又敞开些,冷淡月光落进来。
满地银霜。
沉默了许久,蒋驰突然说:
“妈妈,不要离开小驰可以吗。”
稚嫩的童声里存有不易察觉的哽咽和恳求,在寂静的房间里格外脆亮。
胡蝶捂着眼睛的手松了片刻,她用力咬住唇瓣,眼泪啪嗒啪嗒的掉,“妈妈不走,妈妈永远陪在小驰身边。”
如果说蒋伍强是致使胡蝶陷入痛苦的根源的话,那他那句轻飘飘的“不要离开小驰”,就是牵绊了胡蝶三年之久的无形镣铐。
蒋驰一直内疚不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