每天都要吃药,我不知道她喜欢什么颜色爱看什么书,不知道她有几个学生、哪些学生经常惹她生气惹她哭……因为这些事情,一直都是你在做。”
她回忆着:“我按照自己以为的幸福去生活。外公替我申请了英国的名校,妈妈为了照顾我,也跟我一起搬去伦敦,跟外公外婆住在一块儿。那么多礼节,那么多讲究……我小心翼翼讨好所有人,每一句话每一个动作都要用尺规去量,还要担心被佣人看不起。我穿上了大牌高定的华裙,戴着维多利亚时期的珠宝,在高级宴会上尽情释放魅力,像个宝石做成的夜莺。”
“起初,也许是快乐的吧,多年来的虚荣心得到极大满足,靠着向老同学们炫耀,感觉自己真的脱胎换骨,变成天鹅。可那快乐如此短暂,要用日复一日的紧绷去交换。整个家族的严苛使我透不过气,我平庸无才,连做花瓶都不够格。我才渐渐发现,原来爸爸妈妈是那样无条件地爱我,纵容我,就算我一无是处,他们也从不贬低、从不遗憾……”
她忽然哭得抽搐,双掌遮住脸颊,眼泪尽数流进了掌心里。
“……我仍旧不信命。大学一毕业,我就走进了家族联姻,嫁的是个美国人,赫赫有名的学者,我做他二婚妻子。他彬彬有礼,高大英俊,给了我令人尊重的身份和优渥无比的生活。我不需要外出工作,像所有旧时代的贵夫人一样,在家里教育孩子,在外面维系社交。曾经这就是我梦寐以求的生活。可它实际发生后,我却一天比一天厌倦,一天比一天想逃离。我像生了一场大病。”
“我跟妈妈是四年前回的国。”
她杯中咖啡渐渐见底。
“原因是外公外婆催促她嫁给一个华裔富商。那个老富商迷恋妈妈穿旗袍时的古典气质,送了很多剪裁苛刻的旗袍给妈妈,我却想起爸爸曾经对妈妈说,‘如果你为了穿旗袍而节食忌口维持身材,我宁愿你永远不穿’。小时候我不懂,觉得妈妈穿旗袍那么好看,每天少吃几口饭又怎样呢?直到自己也经历过,我才明白,这背后意味着什么。”
“全世界,都找不出一个那么好的爸爸。妈妈,或许也再遇不到那么好一个丈夫。你跟爸爸很像,你们是这世上……最懂得如何对我们好的男人。”
她笑一笑,抹去脸上泪痕,温柔地望向叶颐,叶颐亦抬眼对望。
她说:“你还记得小学的时候吗?我八岁,你六岁。组长向老师告状说我抄作业,我把他试卷撕了害他期中考个零分,他气得一拳揍我脸上,然后我就哭哭啼啼跑到一年级来找你。你二话不说,把他从教室里拖出来揍了一顿,警告他以后不许再欺负我。回家后爸爸看你鼻青脸肿,知道肯定是打架了,问你你又什么都不说,那是爸爸第一次打你。”
“从小到大,你都一直循规蹈矩,唯一做过的违纪之事,就是替姐姐出头。你为我打过那么多次架,可是后来我都忘记了。忘记你是一直默默保护我的弟弟,而不是跟我争夺父母宠爱、害我黯淡无光的敌人。”
她缓缓站起身来,用渴求的眼神深深注视他,声音沙哑地问:
“小颐,你原谅我吗?”
叶颐绕开桌子走到她身前,用力将她抱紧,眼泪无声流进她蜷曲的发丝里。
他哽咽着回答:
“姐姐,我从不怪你。”
咖啡店里钢琴曲缓缓流淌,温煦的阳光从玻璃窗外照进来,书架被镀上一层旧时光的金色,人们各自在做各自的事。
阔别十三年的亲情,彷如烈酒发酵,陈年而浓。阳光照耀到的地方,所有裂痕都轻轻合上。
·
叶雪开车,载叶颐在一所小学门口停下。
正值放学时间,校门口满是小孩和家长,电瓶车、私家车堵满路口,卖烤肠、炸土豆、煎饼果子的小吃摊在夹缝中高声吆喝。
幼儿园的小朋友乖乖排成一队,你牵我后衣、我牵他后衣,像一串毛毛虫,队伍前后各跟着一名幼儿老师。
叶雪站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