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蹲在长排椅的边角,一只一只咬手指,丢了魂一样。等奶奶从手术室里被推出来时,她已经满手滴血,连哭泣都没有声音了。
这一次依旧是在县医院,她一进来就向熟悉的那间手术室奔去,想再一次等奶奶被漂亮的女护士平平安安推出来。
护士们拦着她,说老婆婆不在手术室里,几个人合力将她往停尸间里带。那一条冷清的长长甬道,走得越深,身体便越冷,直到一阵冰冷彻骨的寒风突然吹上面颊,他们一齐停下来了。
有人替她打开了门,声音低沉地说一句“节哀”,而后人们便停步在了门外。只有她一步一步朝阴影交错的里间走去,在一张张白床里穿行,仿佛来探望亲友的幽灵。
手抖着,揭开白布,奶奶慈祥的睡脸一如从前。干瘦的身体,穿着干净齐整的蓝白条纹病号服,端直伸着两条腿。太过安详,以至于荆果觉得,下一刻奶奶便可以睁开眼、坐起来,延续早上大课间时跟她聊的话题,笑眯眯在电话那头说:
“哎呀,多放一天味道也不好啦,明天我再去庙前买点面粉,周五归宿假你回来吃寿桃呀,吉利的……多花一点钱算什么,奶奶就要给你吃最新鲜的……”
她跪在停尸床下,摇晃起奶奶的手臂,一直喊“奶奶”“奶奶”,发出的声音嘶哑得不像个女人。奶奶微笑着,任她如何摇动,脸上连皱纹也不曾变化一丝,永远停留在这个安详的表情。就像小时候无论她如何调皮,奶奶都只无奈一笑,默默包容她的所有,陪伴她长大,守护她的未来。
纵使她在别人眼里千般不好、万般糟糕,可这世界上还有一个奶奶,无条件赞美她、爱护她、宠着她,令她什么都不害怕,什么都不惧失去。
可她所有的勇气和底气,在这一刻后,急速抽离了她的身体。
荆果一遍一遍亲吻奶奶的手掌,吻她的皱纹,吻她的老人斑。可奶奶的手心再也没温暖起来,留给荆果的,永远只有冰冷的触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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奶奶的死因不是心脏病发作,而是身体多处被砸压而死。
荆果回到乡下祖屋,目睹的是一片废墟。曾经生机勃勃的小院子,那几只经常被奶奶夸下蛋勤快的母鸡,只剩黄的白的羽毛沾着血凝在破裂的老石砖上。
警方来调查,邻居一家作为目击证人,一口咬定是房子年久失修,那天中午突然就塌了。谁知道老太婆还睡在里面,悄无声息的就给砸死了。
二奶奶提起这件事,伤心得一直用手背抹着鼻涕眼泪。告诉荆果,她过寿那天上午,奶奶跟她通完电话便出门了,结果半道上觉得心脏不舒服,实在走不了路,便又折返回祖屋,给自己打了个电话,说吃完药躺一会儿,晚点再来。
谁知那竟是奶奶人生中最后一个电话。
荆果独自呆坐在祖屋残骸之上,从日出到日落,从黑夜到白天。离开的那天,村里有个大车司机看她可怜,提醒她,邻居家在奶奶死的前几天租过一辆推车。
“女娃娃,你自己晓得就好哈,千万别跟其他人说。你们邻居那家人,村霸,谁敢惹啊?你要是报警啥的,我可不会出来作证哈,今天我就没见过你!”
……
荆果道了谢,拎着一口袋碎瓷片回了县里。进了游戏厅,把自己关在木板房里,用胶水一片一片粘起奶奶最宝贝的那尊旧观音塑像。
将观音菩萨端正放到书桌正中,荆果站得笔直,与观音的双目互相注视。她伸手指向观音,声音没有一丝感情,质问着她:
“我奶奶跪拜了你几十年,你却没有保佑住她。她善良热心了一辈子,却也被人欺压辜负了一辈子,这样的人生,是善恶有报吗?”她摇头一笑,“你们都是骗子。”
接下来的一段时间,荆果报案、起诉,警方调查结果是证据不足,无能为力。邻居招摇过市,趁她不在乡下,迅速将祖屋残骸清理干净,招来工人开始修建聚财池。
再一次,荆果站在观音瓷像面前,平静外表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