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这之后的几日里,周钧下午放廨,总是能在安上门外看见孔攸。 这孔攸的脸上,总是挂着痴痴的傻笑,捧着棋盘在皇城门外,准时等着周钧的出现。 那些个官吏,瞧见孔攸,总要戏弄几句,更有甚者,还上前踢踹几脚、大笑两声。 孔攸也不恼,只是静静站在坊街上,两眼无神的望向皇城发呆。 宛如泥塑一般的孔攸,只有在看见周钧出现的时候,才会动作。 面对这每天都要找上门来下棋的怪人,周钧也是不堪其扰,试过快步离开,试过大声呵斥,也试过避道而行。 那孔攸,真的如痴儿一般,不管周钧如何言行,每日赶也赶不走,躲也不躲不掉,只求一局对弈。 周钧被孔攸烦扰的无法,也只能同意。 但最让周钧烦闷的是,倘若只是棋戏,倒也罢了。 关键是那么多日的棋戏,无论是烂柯,还是摴蒱,抑或握槊,周钧连一局都未赢过。 有几次,周钧发了狠,回去好好磨炼了一番棋艺,颇有自信下一次就能取胜,但第二日对弈下来,依然是惨败。 这一日,周钧与孔攸又下完一局握槊。 看着己方的局面一片大坏,周钧闭上眼睛,长叹一口气:“某败了。” 孔攸点点头,开始收拾棋子。 周钧瞧着对方,心中实在抑制不住好奇,开口问道:“伯泓,某有一问。” 孔攸手上的动作未停。 周钧:“长安城中,精通棋戏之人多如牛毛,为何你每日非要缠着我呢?” 孔攸收拾好棋盘,站起身看向周钧,并没有回答后者的问题,反而发问道:“周令史输了这么多天,难道就不想赢一次吗?” 周钧一愣。 问完这个问题,孔攸没有再多做停留,只是向周钧拱手说道:“无论何种棋戏,倘若周令史能胜一局,某今后绝计不再纠缠。” 周钧瞧着孔攸离去的背影,回想着刚才的一幕。 后者在说话的时候,眼神清明,眉梢抬起,嘴角微扬,却是胸有成竹的表情,哪里有什么痴呆的症状。 周钧心生狐疑,次日去尚书省视事的时候,抽空去打听了一番孔攸的身世。 了解过后,周钧才知道,那孔攸的经历,颇是悲凄。 他自幼被称作神童,五岁知五经,七岁能诗文。 开元年间的一次曲江文宴,尚是稚童的孔攸,应神童之名,被邀请前往。 文宴座主乃是贺知章贺监,他以曲水流殇为题,要孔攸在一炷香内铺采摛文,作成一赋。 哪料到孔攸,在一炷香的时间里,连作了三赋,辞赋、骈赋、律赋皆有一,众人观其文才斐然,皆叹服。 贺监欣喜不已,当场便收孔攸做了外檄弟子。 按理说,孔攸有这般才学,未来前途自当不可限量。 但天有不测风云,曲江文宴的半年之后,孔家就被卷入了谋逆的案子,阖家上下皆被籍没。 在被捕的过程中,孔攸不幸被弄伤了眼睛,后因缺乏药物治疗,终究是失去了一眼。 至于孔家,皆为官奴,女子入掖庭,男子被流配。 贺监爱惜孔攸之才,多方走动,又亲自请托,这才保下了后者。 那时,年幼的孔攸虽然身为官奴,但在贺监的照护下,免了流配之苦,做了太府寺的一个杂仆。 在那之后的几年里,孔攸的父兄叔侄,皆殁于边疆战祸,母亲和阿姊也外赐给了蕃将,再无音讯。 偌大的孔家,到头来,只剩下他一个人孤苦伶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