继常那边有条不紊地切分着羊肉,香料的味道渐渐弥漫至营火旁,当下已没有人再去揣度这其中的深意。大家垂涎三尺,只为尝上一口久违的肉香。
但陈香扇垂眸看着盘中那块烤羊,有种透骨的酸楚。
想她伴驾三载,每日看的都是帝王沉沦在自己虚假的梦里,而根本望不见这孤苦的边塞,更瞧不见这群誓死守卫太沧的人们。她便不禁再次在心下暗骂……
陆坛明,你罪无可赦。
“我少食羊肉,替我吃了吧。”陈香扇默然拿起那张胡饼,随手将餐盘推向了越然,她的动作倒是比越然快上一步,越然本想着找个由头将那不多的羊肉送去她面前,没想到被人抢了先。
“我…其实不……”越然想着推拒,可刚说几个字,便被噎了回去,“吃。”
谁成想,盖世无双的宗主,竟也有怕的时候?越然就这么在陈香扇的眼色里,一点点拉回了推出去的餐盘。
之后,众人风卷残云。
这场简单的宴席,看似已接近尾声,可那几坛秦酒却仍安然地摆在原地。
眼下,冯继常不开口,无人敢高声言语,更无人敢起身离去。偏将见状先是命人将桌上的残余收却,接着便同他说道:“将军,饭用的差不多了,这酒您是准备……”
冯继常坐在上首。
他沉默着扫视过周遭的一切,哪怕是空气中的一粒沙,都是如此深刻。
“为我盛出三碗。其余的,跟大家分了吧。”
偏将闻言抬手应下。
直到三碗甘醇的酒置于眼前,置于每一个儿郎的手中,冯继常突然转头同客人说道:“感谢两位自长安的来客,让本将有机会与诸位共饮,按理说这酒是该敬给远道而来的客人,可本将却有些话想跟儿郎们说,还望二位不要介意。”
“将军请便。”
陈香扇颔首,越然抱拳。他们讳莫如深。
冯继常得到谅解,终于端起了那第一碗酒。只看他举目时气吞山河,千军万马在他眼中呼啸而过,“这第一碗本将想敬给曾经与我们一起并肩作战,魂归九泉的弟兄。本将愿他们在天之灵,得以安息。”
冯继常语毕抬手将烈酒沉重地洒下,场下的儿郎们望着他们的将军,热血澎湃。
很快,他又端起了第二碗。
可冯继常却略显犹豫,木柴被灼烧的声音,噼里啪啦地落下。火焰跳映在每个人眼中,忽明忽暗,忽远忽近,就同希望一般。冯继常惧怕沉沦,索性咬了咬牙,“这第二碗……”
“就敬给咱们心心念念的长安,以及逝去的太沧王朝……”
此言一出,儿郎们纷纷扼腕。
他们惊讶:“将军这是何意?逝去的太沧?难道说?太沧真的亡矣?”
他们愤慨:“咱们与长安失联都多久了,将军何故今日这般言说?我瞧,定是那二人作祟——”
他们茫然:“将军!太沧若亡,咱们该如何是好……”
每个人的反应并未出乎冯继常的意料。
他镇静地望向混乱,随即抬手压制住了这些不同的声音,清澈的酒紧跟着便落了地。
碗起碗落,敬天敬地。这最后一碗,是该敬给自己。
冯继常抬碗高举,”这最后一碗,咱们合该敬给自己。儿郎们,十载生死离散,十载枕戈待旦。本将替太沧跟你们道上一声,辛苦。今日喝过这碗践行的酒,是本将最后一次下令。”
话音落去,他将烈酒入喉,仿若吞尽了十载黄沙。他又起身将那酒碗砰然掷地,仿若敲透了鸣杀四方的战鼓。
冯继常双目朦朦,最后一次声嘶力竭地令下,“全军听令!即日起,尔等给本将还家——”
茫然很快占据忧忡,儿郎们无声无息的沉默,没人去回应他的这声令下。
偏将立在场下,满面愁容望向座上背过身的人,以及被风吹起的那抹红,颤颤问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