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刻钟后,杜征回来了。
柳凤霞身边的桃衣女子哑口无言。
准确地说,全场都陷入一种奇怪的沉默中,包括围观的众男子。
他们眼睁睁地看着这人将一个破得不成样的荷包递过去,柳凤霞熟练地掂了掂,又像是惊奇般打开,把里面的碎银子挨个咬了咬,称了重,整十两。
挥挥手帕,将一张薄薄的纸张递过来。
从纸张出现的刹那,年老色衰的勾栏女眼睛都直了,一眨不眨地看着它从一个人手里,被另一个人随意揉进怀中。
她嘴唇轻不可微地动了动,眼底深处的情绪似有晃动,最终都变成一片沉郁。
“三春啊,这就去吧,好好过日子,别说妈妈不疼你。”柳凤霞假模假样说完,从袖带里摸索半晌,摸出几个大钱,肉疼地塞进柳三春手中。
好像施了多大恩惠似的。
恰如当年,这个女人从她父母手中,将她买下来时的神情。
“嗯。”她乖顺地答应一声,泪水说来便来,仿佛多舍不得这个地方,本就斑驳的脸庞顿时沟沟壑壑,露出其下暗黄的底色。
柳凤霞不耐烦地挥手,她便三步一回头地跟着男人离开。
直到离开春风楼的地界,她仍抽噎不止。
眼见侧前方的男人忽然停下,柳三春哭声一顿,暗道是否做戏太过,惹了男人不快。
刚要收起泪珠说几句软话,对方却扔下她,往旁边一家小酒舍走去。
柳三春一时犯难,不知该不该跟上去。
她迈着犹豫的步伐,走到酒舍门前,不敢挡其他客人道,躲在灯笼照不到的暗处,从门缝中偷窥进去。
那个男人似是同店里伙计极熟,说笑几句,对方从身后的架子上取了一小坛酒,男人接过,带着点讨好的说话声飘出来:“老样子,先记账上,下月初一并结清。”
伙计笑容变淡,伸手想将酒抢回来,“杜老三你不讲情义,往元宝那里存十几两,怎的到我这里十几文都要赊,我可听说了,你发财了,别是想赖账吧?”
男人轻轻一躲,伙计动作落空,不满地盯着他,扬言要叫掌柜的过来。
“好小哥,只此一回,元宝那是逗你玩儿的,我怎么可能有十几两,有那个钱,我定是一早来结酒钱的,你先赊与我,下次给你买糖吃。”他说着软话,语气并不讨人厌,所以伙计冷哼一声,还是不情不愿地记了账。
柳三春在心里默默道,他确实有十两银子,只不过成了我的买身钱。
余光瞥到男人拎着酒往出走,她连忙返回原处,作势擦干眼泪,怯怯抬头望去。
两人眼神甫一对上,对方很快移开视线,好似多看她一眼便会折寿似的。
柳三春低下头来,眼中一片清冷,眉尖微微蹙起。
这人既然如此嫌弃她,连多看一眼都不愿,为何会同意十两银子将她买下?难道——
在春风楼待了十年,她见识过各式各样的男人,包括一些......有特殊癖好的人。
就算要不了命,也会脱一大层皮。
她一条贱命,就算真被弄死,也不会有人多说什么......
柳三春忍不住往对方的胸口瞄,青灰色的衣襟口,露出一角白色纸片,随着对方走近,那片白色在她的视野中越来越大。
“你......还有家人吗?”男人走近后,忽然开口。
柳三春不着痕迹地回神,弱声道:“十年前逃难来的,爹娘将我卖了便不知去向,大约是......找不到了。”尾音微颤,牵出一丝伤心人特有的感慨,叫人不忍再问下去。
男人果然没有追问,只是将酒坛举了起来,往口中猛灌一大口。
离得近,柳三春仿佛都感受到了那股子酒气,竟是南地少有的烧刀子。
江南人不爱此等烈酒,所以一般只有打铁铺子买,价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