掖庭。
大家都在忙着自己的事情,没有人注意到我的存在。
缓步过了长廊,在与后园交界的小路上,我还没看清,便被一人风风火火撞上。
倾归惊叫:“主子小心!”
我就那么狠狠摔上石板,手撑着雪和泥,掌心和肘部火辣辣的。
倾归过来扶我,我踉跄起身,看到衣上一片泥泞,有些地方被石板刮擦碎成布条,泛起难以言喻的心疼。
——这是我为数不多的能见人的衣裳了。
而那个始作俑者,尚提着一只水桶站在我面前,一脸不耐。
“不长眼啊?”
我抬眼平静地望着她,吸了口气,说:“放肆。”
这个词我很久不曾用过,出声的语调拿捏得也不好,她不但没有被我吓到,反而愈加放肆地大笑起来:“哈哈哈哈,‘放肆’?敢问这位主子,是哪位主子啊?”
倾归生气斥道:“这是伏莘宫云芙苑的应主子!你,你还不道歉?”
那宫女瞧着我,眼神肆无忌惮,我读出来她心中该满是不屑。
“应主子?哦——”她拉长了音调,“就是那个冷宫出来没三个月的应答应吧?奴婢给应答应请安~”
我皱了皱眉,不想理会她这阴阳怪气的讽刺。
“倾归,走吧。”
我低头看了看擦破的手,掌心沁出血珠,鲜艳血痕在一片枯槁里夺目绚烂。
膝上也在一并作痛,我回头看掖庭的后园,最后看了眼那个宫女的脸。
她的脸上是不屑,是嘲讽,是这整个宫中的人对我态度的缩影。
她们以为我本该在冷宫里颓废度日甚至一死了之;哪怕我如今出来了,她们也无时无刻不在等着看我的笑话。
倾归不忿得紧,搀着我走的一路上都在絮絮叨叨不停。
我只从她言辞里听出来,她恳切希冀我能有朝一日获得圣宠,好教这些欺侮我的人,看不起我的人,来日都一一还回来。
她不知道,对我来说,活着,已经很好……活着,已经很难。
至于圣宠,那并非我该肖想的东西,那个满心满眼都是沈重因的应福遥——回不去了。
雪没有停的迹象,已经是下午,天光菲薄。
我想我大概不得不去一趟太医院,因为即使是走这么一小段路,也深感力不从心。
倾归扶我坐下。
对面医女看起来年纪不大,模样嫩生生的,我并不指望她能给我多么精湛的建议。
她搭着我的脉,眉头紧锁,抬头时,眼眸有些灰暗:“小主,您身子虚弱,可得仔细调理……这个脉相……”
我看出她欲言又止,想来确实难为她了。我在锁寒宫里积劳成疾,时久年疏,身子骨是什么样的我最清楚不过——那当然并非她一时半会就能治好。
“那劳烦医女再替我看看手上的伤和膝上的伤。”我静静道。
她点了点头。
见到伤处,她轻轻“呀”了声,意识到自己失态,紧紧捂住嘴,不敢看我。
我笑了笑:“不碍事的。”
她皱着眉,仿佛疼得难以忍耐的人是她而不是我。
她替我清洗了伤口,敷了些药,我作出殷切状问她:“这伤一时半会儿能好全么?……不瞒姑娘说,除夕宫宴上,我也想表演舞蹈,博得皇上一眼……”
倾归听了后睁大眼睛,喜上眉梢似的,回去路上就又问我:“主子!您要在宫宴上跳舞么?真的么!主子这样用心,陛下肯定会……”
我摇摇头,说:“我不会跳舞。我方才是诓言。”
“啊?”
她一愣,我看着她说:“我只是借此机会,想每日来太医院开药。”
她大约还是不能理解,这没关系。有时候太通透了,也未必是一件好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