惺惺将人放了,也挺讽刺的。我也试过求父皇将你一并放,但他不同意,我虽是太女,却也没有翻手为云的能力,只能做这么多了。”
“不必,抱歉。”
风夕蓦地打断她的话,一字一句道:“谢谢,你。”
墨蓝大氅下的两只手绞在一起,风夕凝神注视着她,额前碎发在朔风中飞扬。
荆南棘长舒了一口气,肩上的担子轻了许多,“不必谢我。你能够不迁怒于我,我就已经满足了。”
这句话真的是她的心里话。
她不惜以苦肉计的方式来挽救罗刹族的命运,另一层目的也是为了和那些伤害过他们的人族割席。
她信任他未来的权势、未来的真心,但权势或可培养,真心却只能以真心交换。
荆南棘走到岸边,从自己的袖中取出一管竹节和一把刻刀。
“我原本还想让你亲自去送别他们,但我自己都出不去东宫,何谈你……”
话锋一转,又道:“不过,也不是没有别的办法和他们告别。”
风夕不明所以。
荆南棘解释道:“我已和师尊约定好,再过片刻,他将会准时护送你的族人经燕雀湖离开秣陵,而这条清渠正与燕雀湖连同,仅仅一墙之隔。”
她将竹节和刻刀递到他的手中,接着道:“你在竹节上刻下你想说的话,竹子沿清渠漂浮,就能漂出宫去,漂到你的族人手里。你有什么想对他们说的话,就刻下来吧。”
内里中空的竹节轻得能在河面漂浮,握在风夕手中却有如千斤之重,五指死死紧扣,直到指节发白。
他张了张嘴,许久才艰难地吐出几个字:“你……为何……”
“嗯……你是问我为什么要做这些吗?”
荆南棘耸了耸肩,“我不是说过吗?你的族人是好人,好人应当有好报,这本应是天理。如果天有时也会出错,那就由孤来做这天理。”
替天行道,代天评理。
多嚣张放肆的话,她却说得如此风轻云淡、自然而然,如同本就理所应当。
荆南棘将手掌搭在他的肩上,用力地点了点头,“风夕,好好地跟他们道别吧。”
风夕深呼吸一口气,闭上双眼,浓密的长睫如羽翼垂落。
黑暗中,自幼颠沛流离、惟有族人相依相伴的过往如走马灯般滑过脑海,一幕又一幕,如此清晰,犹如近在昨日。
良久后,风夕平定了神思,睁开眼,握着刻刀,在竹节上刻下一长串刚劲有力的字。
但他写下的罗刹族的文字,荆南棘瞥了一眼,什么也看不懂。
镌刻完毕,清风替他吹去了尘粒,风夕蹲在岸边,郑重地将竹节放入渠中。
水波流动,推着竹节一路往东,漂出宫墙,从囚禁他的牢笼中彻底离去。
荆南棘还想说什么时,视线下移,却见蹲在地上的风夕久久不起,双臂抱着膝盖,将脸埋在其中,肩膀和后背不住地颤抖。
她听见了小动物般的呜咽,愣了许久,才迟钝的意识到,他……是在哭泣。
这是来到秣陵之后,风夕第一次落泪。
也许是因为不舍,也许是长久囚禁所挤压的委屈,又也许,是为了他茫然无光的未来。
荆南棘试图安慰他,但却突然脑袋空空,想不到有什么话语在此时能替他人减轻痛苦。
痛苦就是痛苦,怎么可能因为别人轻飘飘的一句话,就轻易消散了呢?
于是她什么也没说,只是静静地站在风里,不让他一个人度过这场漫长的哭泣。
许久后,寒风渐消,日光暖照,清渠如一条暖色玉带镶嵌于诸宫殿之间。
荆南棘抬头望着天边光辉朗照的金乌,望着在它普照之下的湖光山色,忽然想到自己临死之前看见的日出。
时过境迁,人非物是,惟日月与天地同寿,永恒不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