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你发间的手掌顿了一下,你抬头,看到隋东提着一袋衣服站在你们面前。

他风骚地左右甩动一头长发,抛着媚眼冲傅卫军比划:“也给我吹吹呗,我的头发比警察姐姐的顺滑,你摸,你摸摸……”

傅卫军把吹风机塞进你手里,红着耳朵,扯着隋东进了男澡堂。

桦林的冬天昼短夜长,傅卫军和隋东出来时,天已擦黑。

侯法医辞别你们,回家过年,临行问你们吃完晚饭有什么安排。

你看傅卫军,傅卫军看隋东。

出乎意料的,隋东只是笑了笑,说没什么安排,路滑,法医姐姐回家一路小心。

侯法医点点头,对你报了她家地址,挤挤眼,挥挥手,一踩车蹬,走了。

隋东站在原地,目送那辆捷安特的红色尾灯消失于长街尽头。

你们依旧三人一车,这次换隋东骑车,路上不时有放炮竹的小孩跑过,傅卫军听不见,怕有危险。

“军儿刚到福……福利院的时候,差不多十……十岁,又瘦又……又矮,大孩子都欺……欺负他。内年过……过年,他们把他压在雪……雪堆里,拿了个炮仗往他耳……耳朵里塞,说要看看他是……是真聋还是装聋。那群王八羔子真点……点了引线,我扑上去用棉衣把火……火星摁灭了,结果棉衣烧……烧没了,被院长打……打得一个头肿成两个大!”隋东哈哈一笑,“那以后我……我和军儿就成了铁……铁哥们。你知道军儿小时候特……特怕黑吗?有一回他被院……院长关小黑屋……”

一路街灯昏黄,渐渐连点炮仗的孩子也不见了踪影。远处偶尔腾起烟花,噼啪几声后归于寂静。幸好还有隋东说笑的声音,以及车轮压过炮竹纸屑残红的闷响。

有家的人都已回家,大街空旷,小巷空旷。

二八大杠载着你们穿过空旷的大街,空旷的小巷,终点却不是你以为的福利院,而是小凉河南岸的那片城中村。

城中村拆迁项目已正式启动近两个月,除了十几家对补偿方案不满的钉子户外,这里已是人去屋空。

狭窄的巷道遍地污泥,道旁堆满建筑垃圾,低矮的棚厦错落无序,单砖墙上爬满私接的红蓝管线。

一群在砖瓦间觅食的癞皮野狗循声而来,见是隋东和傅卫军,立刻欢快地把尾巴摇成螺旋桨。

傅卫军跳下后座,微笑着挨个狗头摸过去,然后快走几步去前面开道,替你踢开路上的残砖碎瓦玻璃瓶。

你和隋东也下车步行。他一面提醒你小心脚下,一面解释说上次助听器的事之后,院长就把傅卫军赶出了福利院,他隋东当然不能丢下兄弟,两人于是在这片城中村里找了间废弃空屋暂住下来。

“李国华找我们去护……护矿队的时候,军儿可高……高兴了,说终于有人要……要他了,终于有……有工作了,谁知道……军儿不说,但我知道他这……”隋东指指心口,“这里难……难受。”

也不是没尝试过找其他工作。

国营企业当然想都别想,人自己内部的厂二代们尚且消化不过来。

送报纸,得先给邮政系统的人送份厚礼。

骑摩托车帮车行老板拉客拉货,被交警逮住无证驾驶,挣的钱还不够冲抵罚金。

去冷冻厂背冻肉,背一个月只拿到半个月工钱,找工头理论,对方两手一摊:“合同呢?”

有关系的人卖关系,有学历的人卖学历,什么都没有的人只能卖命。

隋东笑着告诉你,命也分贵贱,贱命只能贱卖。他俩最近的活计是帮地下赌档看场子,赌徒凶悍,傅卫军的拳头也不软,但他不许隋东和你提这事。

“我觉得还是得……得告诉你,下次警队抓……抓赌,你下手轻……轻点儿,啊?”

你抬头看向傅卫军的背影。

那小子平日里走路一肩高一肩低,此刻知道你在后面看他,提着口气挺胸昂首,就差踢个正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