酒自扰。只是不知从何时起,他也成了这借酒消愁之人。
台上咿咿呀呀的唱着悲悲切切的曲词,被那张驴儿厉声呵断,又伙同贪官污吏巧言构陷,听得台下看客纷纷同情不已。
好一出旷世奇冤。
“这张驴儿可不是个好的,父子两个蛇鼠一窝,”有人一拍桌子,人声混杂,“这狗官忒不识人,依我看该叫他丢了那项上乌纱帽,换个眼明心实的人来做官才是正理。”
方尚书哼哼笑出声来,仿佛在接着那人答话,“哪有那么多眼明心实的人,道理要是真懂,又哪里会到这般地步,正因为盲的是心不是眼罢了。”
又听戏词里唱道:死的医不活,活的医死了……
韩霁听明白这话,按着酒杯的手抖了两下,逐渐蜷成拳头,从酒杯上挪开。
方尚书回头对他说:“你看,连百姓都懂的道理,可要做起来又谈何容易,”方尚书取回酒杯,这一回却没有饮下,转动酒杯让其间荡漾。
台上刽子手高举屠刀,长呵一声挥刀砍下,一颗假头咕噜噜从台上滚落,看客们发出一声惊呼,齐齐哀叹。
有人说:你看看,天理哪管得了人间的事。
方尚书眸中似有微波流动,顺着那颗头颅追随,良久,“若嗣子无德,可否换之?”
这出戏即将唱到尾声,看客们越发沸腾起来,吵嚷间这话便轻飘飘的传了过来,韩霁没答,只是侧头瞧了瞧旁边的方元,他正捧着一碟瓜子看着热闹,不时跟着起一两声哄。
嗣子无德,可否换之。平心而论,理当为之,可这换来的人究竟又是否可行?
半晌,他颓废似的摇了摇头,“晚辈看不透前路,这个问题我没办法回答。”
方尚书叹气道:“你终究还是败在了这份心慈手软上,可若我执意告诉你,偏就要换呢?你是要袖手旁观还是帮衬左右。”都已到了这般地步,他只能再逼上一逼,他亦是心中有数,韩霁若没有那般心思,今日便不会随方元过来。
话音刚落,人群中爆发出一声喝彩,台上的戏有了新的转折,贪官被缉拿入狱,由人重新审理冤案,终是唱了一出邪不压正的戏码。
正道难求,邪魔害世,人们总是爱看这些致求真善美的故事,是清官为正道除害,是寒门苦读一朝登科,得遇佳人姻缘美好,越是恳切的期盼,就越爱写进戏曲本子里,叫人唱出来也做一回短暂的黄粱梦。
他不是没有猜到方尚书的打算,可真要拿到面上说,却又不知该从何开口,从何做起,可他绝不能再袖手旁观,南下一行令他见惯腐朽,却苦于无力挽救,或许“换之”可得一线机缘,这一回他下定几分决心,不再犹豫,从方尚书面前拿过一只酒杯,斟酒转向方尚书,闷头痛饮。
因惧怕周围有人跟踪,故而很快便收敛动作,转头面向戏台。
“愿效一力。”
事已至此,再没有什么可犹豫的了。
方尚书随人群大叫一声“好,”鼓掌庆贺美好结局,台上伶人纷纷登场谢幕,韩霁随即跟着鼓掌,唯有方元仍旧捧着那碟瓜子,不紧不慢的嗑着。
又一处曲目登场。
方尚书心情大好,几人如有默契一般,只寻看戏,再不论公事,才听了两折,桌脚下摸来一个小乞丐,拽了拽方尚书的衣摆,在他膝盖上画了个圆,方尚书扭头与韩霁对视一眼,低声道:“来了不少尾巴,余下的事另寻机会再谈。”接着起身从方元手中抢来一把瓜子塞给小乞丐,又暗中递了一把铜板,拍他肩膀语气格外和蔼,“到别处去吧,这里人多,别被人踩着。”
他遂拍拍衣摆起身,招手拉了个戏班子里管事的人过来,说是要寻茅厕,接着便捂着肚子离开,隔壁桌子的几名客人也跟着起身,悄无声息地离开了。
方元丢下碟子,嘟嚷道:“还是方才那出精彩,”他高声嚷嚷,指着后头一处角落,“那儿有关扑,咱们去瞧瞧热闹,不知在搏些什么好玩意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