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后靠,透过凌乱的发丝看向迟沂,双手被绳索紧紧捆住,为了不显得过于狼狈,他仍旧高举双手,用手指捋了捋头发,抓顺一些。
“我本来就无妻无儿的,好在身后没什么牵挂,只是做了一辈子的官,也就在那一方小小的县城里,勉勉强强混了一年又一年……”
张敬远年轻时,也曾向往过宏伟的未来,他以为学有所成,就能跨越阶级,走向世人所向往并追崇的道路,然而人生苦熬,考取功名是一道坎,功名背后却还有着一道艰难万险的鸿沟,或许是不幸中的不幸,他也同大部分的寒门学子一般,沉入那道鸿沟里,挣扎半生也没能爬上来。
无钱买官,分明以学识铺垫下来的道路,最后却只能在各处贫困的县乡里,四处受挫。
他做过县令,在一处名为寒县的小小山区里,顶着风雪为百姓开出了一条通往外面的官道,最后被人顶了功劳;他进过州府,开过水渠,为一处干涸数年的村落引来活水,使百姓不必流离失所,最终被州府衙门抢走功劳,贬斥去了另一处县里。
兜兜转转数十载,志气与气量耗尽,发妻离世后,张敬远终于学会了一个道理,成了一名合格的操刀者,他不再是站在人群中的刀客,而逐渐的站上高地,刀锋所向之处,除了自己,无一幸免。
学会着勾结,学会着依附,张敬远曾一度站上寿州州判一职,分辖粮务、水运诸事,也便是在这一时期,身为知州佐官的他,深陷暗线押运等见不得光的勾当,渐渐地不止是官粮,茶叶、海盐、矿产,凡利润庞大皆有所涉。
这一干就是数年,张敬远再回过头时,那一箱箱堆积的财富,开始让他日夜难安,他怕风高浪大,不明不白的就卷走他的一生。
于是收拾好一切,张敬远萌生退意,自请下派到了陆县这一名不见经传的茶县里,重拾昔日志向,勤勤恳恳治理一方。
陆县从他手上飞黄腾达,一跃成为贡茶名县,这一次无人抢夺功劳,他张敬远的名号远传四域,连同京中官吏都素有耳闻,接踵而来的恭维与追捧似流水滔滔不绝,张敬远起先还推辞右迁任命,稳扎陆县搏了一道好名声,再后来赵知州递上富贵前程之际,他深知自己避无可避,欣然接受。
“可叹我一生挣扎,最终还是忘了最初的那点念想,我在考取功名的那一年,就该逝去了。”张敬远忆起往昔,一幕幕就像是昨日光景,奈何一睁眼,命运如同暴雨下飘摇地残屋,四面漏风泄雨。
一声叹息,道尽一生遗憾。
迟沂闻言,将板凳甩开,推向雨幕下的空地,他要张敬远亲眼看着,他的最后一点时光,就该像那副破败的板凳,被暴雨捶打,无人能施以援手。
“结局不可逆,但良心尚可安。”这是迟沂给他最后的机会,哪怕他那段过往里藏了再多的无奈,今日留给他的,也只有这一点机会。
张敬远木然道:“良心?”他沉默了一阵,忽而又冷笑起来,“我还有良心可言吗?”
迟沂上前下蹲,抓起他的衣领,咬牙切齿道:“若你肯按照我说的做,那么可以。”
张敬远学着迟沂之前的口吻答他,“洗耳恭听,愿闻其详。”
迟沂松开手,勾了勾唇,与他耳语一阵。
不一会儿,迟沂从那间屋子出来,吩咐手下道:“人醒了,让他再睡一觉。”
手下还未进门,背后屋室便传来一声怒吼。
“天道不公,可悲——可叹——”那声怒吼与雷声相和,冲这天地抒发悲鸣。
迟沂默然,将脚下一粒石子踢向屋外,暴露到雨水中,迎接洗礼。
……
“方大人?”映棠摆手在方元眼前晃了晃,问道:“迟大人今日便要回来了吧?”
她准备了一盒饭菜,配上一些舒经活络的清凉膏,递上前去。
今日是在街角碰上方元的,映棠拦住想要装作若无其事偷偷溜走的白衣少年,预备叫人再做一回跑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