殷离被迫抬眼,二人对视,她红唇半张着,“沈冽……”
“正是因我太相信你,你杀心太重,势必不会留阿定性命……乌孙亦是,你根本就不愿和谈……”
她记得的,那时被他笼在马上,他音色狠厉,“总有一天,我要杀尽乌孙人的马。”
“乌日苏……早就是你的人,和亲仪队绝无可能入乌孙,有了乌日苏的奇袭,你才有借口反攻乌孙庭。”
赫连定与她是变数,若没有她,乌恒人会将金城内的乌孙人屠戮殆尽,依靠着乌日苏所提供的金城之址,他将会顺理成章地趋着宋军,打下这座坞堡,覆灭整个乌孙庭。
他凝视着人,逐渐松下指节。
一颗心瞬间沉下来,寒意一点一点透到指尖。
为何不能虚以委蛇?为何不能趋意奉承?为何不能假以颜色?为何不能拐弯抹角?为何不能袒露出对他的一点点情恕?
原来她将这算计看得一清二楚,想方设法拦阻这结局,甚至以自己的安危相逼,当真是荒诞又可笑,那些亲昵相偎的夜里,两个人却都在各自为政。
她还攥着人一边臂,方才挡着他的强势,现下多了些挽留的意味,沈冽抽回手,木门推拉间,只余昏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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殿内张上了灯烛,宝鼎内氤氲着蒙香药,此处虽仿制大宁宫,却不比禁中奢靡,至少没有覆地的金砖,也没有雕龙镂凤的漆金大柱,外间看似是雍容端庄的殿宇,内间原来仍沿用了乌孙的装饰。
一张剔犀长桌边,乌孙臣僚与宋将列坐其间,昆弥赫连定之下,便是作谦恭模样的王元朗。
前些时日还不过是他沈冽房内侍奉的小倌,今日竟已成了乌孙庭的新君主,王元朗念起紧拽着他衣角泣诉的妻,心绪复杂,见赫连定向他举杯,也执起桃金杯满饮了一口。
教养与礼节使他强忍住了将口中具有奇异口感的马□□酒喷出的冲动。
赫连定面上带笑,分明是虚伪的,“此杯敬前将军,本王早听闻你威震天下的名气,今日若非你趋弛相救,我乌孙恐要入贼人之手。”
王元朗面上也带了宽厚的笑,“昆弥此言便是生疏了,既是两国敦好,秦晋之缘,亲仁善邻遭难,我宋如何有安坐之理?一衣带水,安危与共,这道理自当省得。”
功劳尽是王元朗的,赫连定甚至连一分好言好语也不愿给以沈冽,他面上带满意的笑,列席的右大将与右谷蠡王,皆懂得些微的汉语,客气地与王元朗交谈。
沈冽抬起眼,殷离的位置离赫连定不远,后者望着人,面上的神情与方才截然不同,一脸和煦春风地笑,“本王流落宋地时,经许会使相救,如此惊才艳艳儿郎……”
眼神大胆地滑下去,见至她微红的唇角,忆起方才从勒勒车中出来的沈冽,“若我乌孙能有如许会使这般能臣,该是天赐的福缘。”
殷离面上平和,擎了金桃杯,便要作饮,赫连定却微抬手,“食不惯也便罢了,乌孙不拘虚礼,许会使还请自便。”
殿内还有乌孙歌舞,羊皮鼓的音色轻灵,胡女跳着蹁跹的胡旋舞,耳边的松石与玛瑙在跳跃间清新作响,王元朗望着他,“虽克须鼬已薨逝,我宋与乌孙的和议尚在,只是公主大聘虽过,却未礼成,又受惊吓,尚需暂留我宋地,此境况还需上秉官家,届时再尽尚主之仪为好。”
她或许是对这女子生了怜悯之心,在她的计划中,赵柔应策着那匹玉狮子,消失在漠中,玉狮子有灵性,会带着人往人烟处跑,即便跑不出大漠,跑到凉州任意边城,只要不再回烟城,用身上的金银饰讨生活,也能在艰辛中渡此残生。
赵柔没逃。
为何不逃呢?
如今克须鼬虽宾天,禅位的是赫连定,依照胡人的风俗,妇人二嫁,是再正常不过的事,赵宇要乌孙归顺,仍会坚持这蹩脚的和亲之法。
乌孙的使节令面上带了沉稳的笑,“福国公主是先昆弥克须氏尚的主,既是夫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