索:“若痛苦之事也历历在目,凭你这爱哭的性子,岂非日日活在苦海里。还是忘了的好。”
燕峦的笑意霎时垮塌,他草草附和了一句,便沉默着专心复原棋局。谁知明潇屈起左腿,裙裾拂过他的膝盖,他听见明潇轻快地说道:
“譬如我的这条腿,它废掉的那天发生了什么事,我忘掉了许多,只记得几道残影。”
燕峦再次明白自己与明潇是两个世界的人。
他没有她的坦然豁达,来支撑残败的躯体前行。
“有些人的确会遗忘痛苦的记忆,以达到保护自身的目的。”燕峦落下一枚白子,难为情地瑟缩了一下鼻尖,“别盯着我看……”
明潇不说话,岿然不动。
燕峦也哑口无言。
他的目光不偏过来,长公主便主动将眼神贴过去。
直至棋局完全复原,他才问道:“这局棋为何没有下完?”
明潇扶着墙壁慢慢站起,拄着拐杖走到妆台前。从铜镜里,她看见了燕峦的侧脸,月色朦胧,足够她将人错认。
她闷闷地说道:“或许会有下完它的一日,不知那一天何时来临。”
她的言外之意,燕峦不曾听懂,年轻的公子心怀忐忑,只敢瞥一眼长公主梳发时的背影,便挪开了眼神:“殿下觉得……这香料怎么样?”
明潇心头一颤,凝神去嗅屋中的香气:“是你带来的香料?沉香、桂花、楠木,还有,石菖蒲?”
石菖蒲,便是燕峦提议加进安神香中的香料。
眸底的光芒渐渐亮起,燕峦稳稳掩藏住自己的惊喜,道:“正是。”
由于母亲极擅此道,燕峦还未学会自己的名字如何书写,便先学会了辨认香料。自从母亲故去,世间能与他论香的人便少之又少。
明潇轻笑道:“我很喜欢这个味道。”
这话刚过,叩门声便陡然响起,先是一声试探,再传来犹疑的推门声响:“殿下?”
是金素的声音。
“小人方才去膳房,催促殿下的汤药。殿下,该饮药了。”
屋中未点蜡烛,不过月色明亮,足以看清所有。金素端着药碗进来,路过燕峦身侧时,她本能地点头致礼,这么一点头,她心中反倒疑惑不解。
这燕公子的耳根,怎么有一块的颜色格外深?红彤彤的?
明潇接过药碗,望着窗外的天色道:“天色黑了,衔云不如留在府中用晚饭。”
她直唤燕峦的表字,弄得燕峦浑身不自在:“我回家去……”
恰好明潇有其他事要做,便难得地妥协一次,向金素嘱咐道:“库房中有套松纹抄手砚,你去取来,当做我给燕公子的谢礼。”
谢他的《山君图》、安神香与复原棋局的恩情。
燕峦的胸口掠过暖意:“我尝试过,一盘香足以点燃四个时辰,可伴殿下渡过漫漫长夜。”
他从香盒内层取出一张纸,轻轻放在桌上:“这是配方。”
怎么,这人竟只想帮她一次?
明潇径直抛出愿景:“可我想继续请你帮这个忙。你平日靠什么营生?可有足够的时间为我制香?”
燕峦紧张起来:“我正在,备考秋闱。”
这是明潇早就派人探查到的事,如今听燕峦亲口说出答案,她甚为满意:“那倒有些不便了。寒窗数载只为考取功名,我明白。今日你带来的香我先用着罢,应该能撑过秋闱结束。”
靖阳长公主的私库自成一阁,共计五层之高,翼角飞檐、美轮美奂,其中物品分门别类呈放,由专人看管。
松纹抄手砚便于寻找,金素很快带着砚台复命。
屋里点起白烛,明亮的灯火映照着抄手砚,温润微凉的漆黑色泽之下,蕴藏着曲折精致的松状纹理,犹如满天星河中泼出一棵老松。
燕峦不禁感叹道:“好砚。真要把它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