来,这位圆脸好脾气的表哥,给每个人都带了一叠小册子。
那还是1860年,战争打响,暂未至美国。
城里举办新年前夕的冬夜舞会,年轻人们租了一个大货仓,在里面布置绣球花和纸星星,大家都去参加。亚当梳起了头发,阴性束身裙下套着长裤,比谁都更光彩照人。连查理都逗弄他:英俊的伊斯特伍德先生,今夜要和谁跳舞?
他们大笑、吵闹。
透过人影间的缝隙,哈珀像偷窃一样接住来自亚当的目光。
他们当然可以跳舞,他们熟稔至此。但他心里有鬼,宁愿和莉莉丝坐在边缘的长凳拆蜡烛,看着查理和一群同去大学的友人激昂碰杯,看亚当在纸星星下和一个又一个阴女跳舞,吻遍他们纤细的素手。最后出场的是戴茜——名肙雏菊【1】年轻活泼的戴茜,穿着平底鞋和黄绸裙。人人知道戴茜的心思,他们起哄笑作一片。
莉莉丝在旁边看,突然说:他要是阳性,什么问题都解决了,不是吗。
谁要是阳性?哈珀回了神,你妹妹?当然。
不,我在说亚当。
看上去的确肙此,但“亚当和戴茜看着般配”这句话,哈珀说不出口。他最后只说:戴茜不想当阳性吗?
谁不想当阳性?莉莉丝垂着眼皮,这些都是假设,不会成真。
说不定会有转机。
是,转机。谁说得准呢?莉莉丝摇摇头,把蜡烛摆成一排,它们的气味沾染在每一根手指上,他低头去闻。又一次换舞曲时莉莉丝停住动作,半抬起头,像在仔细倾听。
这是我爸最喜欢的一首歌。
那你不去跳上一首?
莉莉丝站起来,但犹豫了,因为不喜欢陌生的人群。当音乐前奏结束,他忽然转身拿掉哈珀手里的蜡烛:你帮我吧,咱们俩跳舞吧,哈珀·墨菲!于是哈珀也被迫起身,两个不会跳舞的笨拙的人在阴影里摆动,他短暂地忘记亚当和戴茜手拉着手的烦恼图景。最后有人大喊一声:倒计时到了!大家拥挤向仓库中央:十,九,八……
倒计时结束。
人人欢庆到来的1861年。
这是值得庆祝的一年吗?
一月份过去,紧接是二月、三月。复活节前的大学假期查理再回家,下颌上有一道划痕,他不肯说是怎么弄的。春末的那一天,五个人挤在百货商店的仓库里等待演讲直播。戴茜抱着莉莉丝的胳膊,亚当指间拈着一根烟,没点着,力气大得把它都捏皱了。他和哈珀的膝盖紧紧压在一起。
查理则跪在地上拨动收音机的旋钮。不多时,失真但威严的声音往全国传递:
美治亚与布列西联合王国,宣布参战。
有那么几秒钟,没人开口,他们只是相互看着。
当战争真的来临,勇敢的人心里该想什么?可哈珀首先感到的是恐惧。一个声音在他胃里说:上帝,请放过我们,放过美治亚与布列西。但紧随其后,当亚当把捏扁的烟压在哈珀手里,恐惧里反而孵化出了亢奋。
亚当没看他,朝对面沉声道:你知道我在想什么吗,查理?
查理咧嘴一笑:当然。
他们都知道。这是真理的时刻,当目光与目光相接,他们看到的不只是对祖国的忠诚和爱,还有机会,每个人都有机会再迎来一次命运的转折。建构在“荣耀白玫瑰守则”之上的征军令早已席卷欧洲,美国没有理由落后一步。究竟是为了美国还是为了私欲?别做他想,先快抓住它。所有人一起。
可我呢?戴茜忽然哭了。我肯定通不过体检!
确实没通过,但没关系,戴茜还是遇见了转折,他会以另一种方式参战。尽管那并不是他期待过的转折。可谁又能料到?在1861年,他们中最大的查理也不过二十一岁,谁会主动为所爱之人设想不尽人意的结局,关于五人里的三个会在六十年代结束前化为齑粉,一人战后远走,一人缄默余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