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在安逸之时,时间总过得很快,刚来时柳山还不知野兰的名字,现下嗅得冷香,尝过院中清甜井水,隔日一早,还成功点燃灶火,煮了一锅白粥。
待到日头西落,她离开小院走到山坡最高处,橘红的日光透过薄薄的云层洒下,当真是美极了。
沈怜稚外出归来,一身暗色窄袖长袍,同色腰带有银丝刺绣,像个行走江湖的少年侠客。
他在柳山身侧坐下,这么久以来,头一回主动和她搭话:“你要嫁的、是个什么样的人?”
女子一愣,没料到他会问起这个,想了想说:“他是南溟的王子,在三位王储中最受百姓爱戴,大约很厉害。”
“很厉害……那样的人便是可嫁之人吗?”
“这如何说?”柳山回道,“倘若我是南溟女子,恐怕会欣喜不已。”
沈怜稚又问:“那他喜欢你吗?”
“从未见过何谈喜欢?不过他顾及着身份,想必也不会待我太差。”
“没有喜欢,如何当夫妻?”
“有时候喜欢未必是好事……”她低头轻笑一声,“猫儿,我也很喜欢你,可这从未妨碍我伤你。”
在他们这种人眼里,喜欢恐怕是最最次要的事。
沈怜稚听得心中发闷,却又无从反驳,他转头看向远天,嗅着风中青草的味道,微微眯眼:“碧云山下的人,我还能看明白,但你不一样,我们离得很远。”
天边恰有倦鸟掠过,等得两声清鸣散,柳山先开了口:“我父皇没当皇帝时并不算多受宠,他的长女曦文虽非男儿,却自小天资聪颖,是父皇的掌上明珠,可突然有一日,圣旨入了肃王府,要曦文入南溟和亲。”
“曦文性子极烈,又心有所属,为不连累至亲选择在和亲路上服毒,一日一剂,不过小半年,快入南溟境内时便香消玉殒,随行宫人都以为她因病而去,自肃王府内一封被烧掉的遗书道出真相。”
她边说边回忆着:“从我记事起,宫里的人便从来不敢提曦文的名字,可阿父常常抱我坐在他的膝头,一遍遍说着什么绝不愿牺牲女子终生换以安宁的话。”
“谁曾想,一朝走上君王之路就什么都变了,得了最多的宠爱,自然要担起最重的责任,我并非简简单单一个人,我还将是大梁和南溟之间的纽带。”
柳山,要如柳丝柔韧,如高山巍峨。
她不紧不慢说着,将埋藏最深的心底事,尽与少年听。
不久后,天边最后一点光亮坠入山腰,柳山拢了拢披风站起来,低头看着沈怜稚,神情前所未有的温柔无害:
“我要走了,有时间去落霞庄看看袖宝吧,她什么都不知道,而且虽未曾说出口,但其实心底很喜欢你。”
沈怜稚看着那双幽深的眼,胸中有暗流涌动,但最后也只说:“我送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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两人看过了小院的落日,再次顺着那条黑暗寂静的路回到现实中时,外头的天已微微亮。
沈怜稚背着柳山在山林间迅速穿行,走到半山腰,朝阳金光温暖地照耀在两人身上。
柳山怔怔望着东方,感觉自己像做了场梦,亲眼看到落日西垂,现下好似它为自己重新升起。
她眨了眨眼,打散逐渐聚集在眼底的湿润,下一刻,因为突然的失重忍不住一声惊呼。
“猫儿——!”
沈怜稚突然从崖边跃下,带着她一路急坠,却由在堪堪触底时轻快地沿着凸起的岩石和树干跃起。
此后一路迎着山风向上,不知过了多久,落霞庄的青瓦屋顶终于出现在视线内。
天刚亮,整个山庄除去外院还在沉睡,沈怜稚如何将她掳走,便如何将她原路送回,静悄悄地没有惊动任何人,也没有停留,待柳山落地站稳后,毫不留恋跃出窗外。
女子顺着半开的槛窗看着他顺着游廊走远,少年背影已不似少年,这半年悠然也终于落下帷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