赵书清还在继续说:“丧席上几乎全村的人都到场了,到场的人进屋给灵棺磕三个响头,有人守在爷爷奶奶身边安慰他们,有人则就在外面吃饭。吃饭的人少不得要喝酒聊天,小孩子们争坐一桌,可能都不太明白发生了什么。失去亲人的悲痛只能靠自己捱,外人能给的不过几句苍白的安慰,以及前前后后帮忙抬棺,预约火化。我承认这场面确实荒诞,但是,我并不认为这是十恶不赦的恶习。来往的人出了钱,出了力,你不可能叫他吃饭也苦着张脸。这恰恰是人要活着的体现。”
“就像是昨天的婚事,你认为喜事像丧事,但是你不知道这里的人就是这样生活的,所有被你诟病的仪式,流程,我说实话,都是找的司仪来主持的,他们未必有你想的那么多,只是单纯的想要把喜事办起来。也是这两年人们生活富裕起来了,前些年的时候,家家户户随礼,是为了叫婚礼能办起来,东一家西一家,大家各出点钱,这席面就开起来了,那是人一生中难得的快意时刻,当然需要尽情享受。这里自然也有其他弊端,但是根源不在于出身,在于什么呢?”
赵书清停下来,双眼清澈地看向许自清。
许自清脱口而出:“教育。”
赵书清点头:“是的,教育。许自清,你说,年轻人都往城里走了,乡村的教育要怎么发展起来呢?”
许自清斟酌:“他们可以先去城里接受教育,然后再回来。”
赵书清冲她摇头:“不是所有人都有魄力回来的,在大家普遍认为城市代表机遇的时候,真正回来的只能是失败者,而那些确实被教育良好的人,出于各方面考量,例如子辈教育,例如交通,例如工作,等等原因,他们既然在城里扎根了,就不会回来了。”
“这是一场恶性循环。许自清,”赵书清喊她,“而我们正在做的,就是开拓出一条回家的路。”
赵书清下午还要去上班,留许自清一个人坐在餐馆的小凳上。而许自清在发呆。
她的耳边似乎还回荡着赵书清临别是说的最后一番话,她说:“许自清,背井离乡从来不是个人选择,有很多人是被逼着走的。谁不想要体面的工作,但是,那些农活总得有人干,那些制造业总得有人加入。我一向认为教育并不是为了多么高高在上的工作,它不是工具,而是伙伴,应该教会人们的是无论在何种境地下都能泰然生活的心境,而不是追名逐利的工具。你说呢?”
许自清久久没有回答。她在城市里生活了很久,她知道目前人类社会最大的危机是精神危机。她痛斥人情冷漠,将世界看成是怪诞的剧场。正因为见过太多怪异,她对于反人情的现象十分敏锐,却只对最明显的善意抱有感激。她的粉丝们称呼她为当代鲁迅。她配吗?她第一次认真地反问自己这个问题。
她挥斥方遒的时候,看见一条生路了吗?当代社会里最大的弊病真的在于那几场席,以及几场争执吗?人们的精神世界要在何处归乡?
她回到自己的房间,静坐一整天,慢慢地开始做减法。撇去所有表象的争执,她试图找到最深的弊端。
有人说,这个世界如此糟糕,不如全都去死。
大学时期许自清和室友讨论过这个问题。
对方说:“那你想死吗?”
许自清微愣。
室友接着说:“既然不想立马去死,所以还是得要活啊,不管是痛苦的活,还是糊涂的活,或者怎么样的活,反正因为不想死,所以自然只能活。”说完她还自我肯定地点点头,“就是这样,自以为选择很多,但其实只有两个,生或死的二选一罢了。”
许自清自然不想死,所以她就得找一条活路出来。但是她四处求索,仿佛满地死路,见到人情冷漠,她觉得这是死路,得要祛除;见到男女对立,她觉得这是死路,得要祛除;见到自杀率提高,她觉得这是死路,得要祛除。她一贯如此,笨拙地批判着荒诞的现实。
但是赵书清告诉她,她的这些做法都是统统把人往死路上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