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众人停下手里的动作,不明所以地望着这位新登基不久的天子,传闻她阴晴不定,朝令夕改,如今看来,传言非虚。
暮云眼里的担忧愈发深了,旁人瞧不出,她却能看到平阳眼底连脂粉也掩不住的青黑,想必自京城出发,她连个好觉都没睡过。
“既如此,我们便启程回京吧。”
平阳轻声应了句是,扭头便登上了马车,倚着车厢,面上波澜不惊,心里头却是翻江倒海。
马车颠簸着,也将她脑袋里那些记忆零零散散地晃出来。
母妃病重时,是裴怀雪对她关怀备至,嘘寒问暖,她被裴怀雪看着长大,待其如同母亲。
可是一个惊雷不断的雨夜里,裴怀雪死死扯着她的手,一遍又一遍地描述着天盛皇后死时的惨状,万州城兵败的狼狈。
平阳不知道她为什么要同自己说这些,只记得裴怀雪说完以后紧紧地捏住她的手臂,说出一句让她这辈子再难安睡的话来。
“殿下,你是我天盛的公主啊!”
再后头的,平阳便听不清了,她只觉得天旋地转,裴怀雪的脸像是鬼魅一般张牙舞爪,她的声音也无孔不入,她耳畔飘来的词句,不是报仇就是雪恨。
很长时间里,她不明白为何生养自己的父母一夕之间变作了仇人,可她却明白,身份败露之际,她唾手可得的皇位将化作乌有。
忽然落了雨,车厢顶嘈杂的雨声密密麻麻地砸进平阳心间,她抬起眼睛,雾蒙蒙的双眸霎时变作清明。
她解掉大氅,撩开车帘,一个翻滚跳了下去,而后在雨里迅速地跑向城外方才那棵歪脖子树下。
方才留在这里的铁锹还未收走,她攥在手里,不知疲倦地挖了起来,眼前的雨帘却忽然挪远。
有人给她撑了一把伞,可她再没心情细看,只一下又一下地挖去黄土,最后干脆扔了铁锹,用手扒开棺材板上的土。
她不再犹豫,一掌劈开将朽不朽的棺木,映入眼帘的,是件灰扑扑的衣裳,原本的颜色早就看不出来了。
平阳踌躇着伸过手去,轻轻拈起衣裳的一角,不等她拿起来,衣裳便碎成了渣。
她跪坐在地,像是耗尽了全部的力气,她不知道自己此刻该有怎样的心情。
树下确有棺椁,可其中却没有尸体……
她沉默地坐着,半晌才反应过来头顶的那把伞,她仰着头,望见个戴面具的男人,他就这样一动不动地立着,平阳挖了多久,他就保持着这个姿势多久。
平阳收回目光,不愿多看:“多谢。”
“不必。”那人开口,声音清如碎玉,叫平阳兀的联想起一个人来。
等她再望过去,头顶的伞早就没了踪影,方才的男人,仿佛只是一个虚幻的梦。
远处是奔来的暮云,她手里挽着干净衣裳,拎着油纸伞:“陛下。”
平阳揉着膝盖起身,多日奔波的劳累,在这一刻尽数释放,她扶着暮云的手,沉沉地昏睡过去。
再抵京城,乍闻周沛的死讯,她面色不惊,仿佛一切都在意料之中。
她在林贵妃的牌位前跪了一夜,这一夜过后,她恢复了从前的模样,又将自己投进堆满奏折的桌案,波云诡谲的朝堂中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