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天后的一个下午,孙伯灵靠着几个枕头躺坐在榻上,医师正在给他检查伤口。
“孙先生的伤总算是有所好转了,看来这次的药有效果。我再给他开几服药,你记着,这段时间他的腿要注意保暖,千万别让他动,每天要按时给他上药。”医师转身对小雅说。
小雅点点头,跟着医师走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她端着熬好的汤药走了进来,掀开孙伯灵腿上的被子,准备给他擦药。看到自己残缺的腿上丑陋的伤口,孙伯灵叹了口气,这几天小雅没日没夜地照顾他,劳累不说,单是这面目狰狞的伤口,也一定让她无比厌恶了吧…他抬头看了看小雅,想从她脸上看到恐惧和厌烦的神色,可是他看到的,只有她满眼的心疼和惋惜。她伸手轻轻地抚着他的腿,动作轻柔得像是对待初生的婴孩。她转身,拿起浸了汤药的软布,小心翼翼地给他擦着伤口…
腿伤还是很严重,尽管小雅已经尽量轻了,孙伯灵还是在她碰到伤口的一刻疼得叫出了声。小雅赶紧缩回手,愧疚地看着他。他尽力忍住疼痛:“没事,你继续…”
小雅加倍轻柔地帮他擦着药。孙伯灵用手攥紧被子,咬着牙不让自己呼痛出声,尽力抑制着自己身体的颤抖…
终于擦完了药,小雅端着药罐和软布走了出去。孙伯灵看着她的背影,长长地叹了口气。
窗外,有着温暖的阳光和微风,只是他能看到的,只是从窗户透进来的一方天空而已。自从到了齐国,这张床榻,就是他唯一的世界,外面的一切,都与他无关,而也许今生,他也就只能困在这狭小的空间里,带着他残缺的躯体和日复一日的痛楚,一天一天地捱下去。
在想什么呢?总归比在魏国的时候舒服多了。
魏国…
刺入双腿的冰冷利刃,昏天黑地的剧痛,阴暗死寂的牢房…一切如电光石火般闪过他眼前。
孙伯灵的眼神渐渐变得冰冷,似有万千风暴涌起,顷刻间地动天摇。
他不甘心,他有太多太多的恨,经受的那些苦楚,那些非人的折磨,他要让庞涓一点一点地偿还,可是他只能被困在这里,困在这里!…
从鬼谷出山的那天,也是这样一个晴朗的春日。一袭布衣的他,背负着简单的行囊,看着前方,想象着自己的明天,也将如这春日一般光芒四射。
毕竟,他是去魏国,与他最好的兄弟共事,他们有八拜之交,兄弟怎么会害他呢?
一切都是如此的美好,美好得几乎不真实。
他自信以自己的才华,假以时日,有了作战经验,将没有他解不开的战局。只是那时,他还不知道,从他到魏国的那一刻起,他就踏入了一场没有战马兵刃的战局中,终点,是比任何血雨腥风的战局都险恶的人心。而他,读懂了所有的兵书,却在这场人心的战役中,一败涂地。
为什么是你呢,师弟?
那个与我朝夕相处情同手足的你,那个与我推演战阵到深夜的你,那个曾许诺等到建功立业之后和我同享富贵的你,那个曾经可以让我放心地把身家性命都交付的你,我从不曾对你有过哪怕一丝的私心或恶意,为什么伤害我的,会是你呢?
孙伯灵的眼前闪过庞涓阴狠的眼神,他第一次看到这种眼神,是他拒绝庞涓让他写兵法的要求时。也许那一刻,他的命运就已经注定了。
多么可笑啊,庞涓几乎明示他的阴狠,而他却仍天真地选择相信善意。
“孙兄,我可以帮你向大王求情,让他不要降罪于你,但前提是,你必须答应给我写一套孙子兵法。”
那一刻,他终于看清了。
只是,为时已晚。
刑吏饶有兴致地打量着他,如同猛兽玩弄着掌中的猎物。他被按住,粗暴地在脸上刺字,下一刻,便是利刃割断膝盖筋骨的剧痛,极痛中他咬破了自己的嘴唇,满嘴的血腥味,是他最后的记忆…
那些少时驰骋疆场的梦想,以将军的身份站在战车上指挥战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