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在他二十多年的经历里,她是第一个有光印入他目底的女子。甚至,一夜过后,那一缕余光还淡淡照在他本静如止水的心里,未曾散去,乃至令他暗中回味,微妙地影响了次日他一整天的心情。 自然绝不可能仅仅只是因为她也是个美人。触动他的,或还有她眉宇间萦生的某一种气韵,仿佛冥冥中向他宣示,她是上天为他而造的一个最为契合他的女子。 那一夜的后来,亭外纷纷的雪,飘落的萼梅,熄灭的炉,冷却的花椒茶,成为了他最后的印象。 他在渭河畔的这座离亭下独坐许久,直到伤手处传来阵阵温热之感。 是金乌骓踏雪而来,将头探入亭下,舔舐他,不停用头去拱蹭他。他被一片暖意唤醒。在那一刻,他又记起了她临走前抱着它的头和它说的那几句话,顿悟。 他慢慢眼角发红,目眶湿润。 她转头那一瞬所落的泪,他怎没看见。 人不如马。 金乌骓尚能温柔为她舔去泪水。 年轻男子的眼皮微微翕动。他缓缓张开了眼。 他仍卧在一顶帐篷之中,自梦中的梦中,醒了过来。 这一场连下多日的暴风雪虽已停歇,但天寒地冻,积雪没胫,最厚处深达数尺,大半房屋也被大雪压塌。如此一顶毡帐,自是难以彻底抵御严寒,但无论如何,总比露天要好。仅存的房子都让给受伤之人了,他恐金乌骓在外冻伤,过夜也将其牵入帐中,用自己衣裳盖覆马背,以助其取暖。方才是他浸入梦眠太深,无法自拔,金乌骓或是担忧他死,竟将他舔醒。 他再无半分睡意,定了定神,翻身而起,亲热抚了几下马颈,以示抚慰,接着,他起身出帐,借着帐外反射的雪光,朝着不远外墙头上那一道守夜士兵的黑影走去,吩咐下去休息,由他代替守夜。 士兵是个投奔来的无论如何也不肯走的当地混血孤儿,曾为贵族放羊为生,因太过饥饿,偷吃了几口犬食而被吊起来,待要砍断手脚,剥皮示众之时,恰裴萧元军队到来,将其解救。奴儿幼时起便一心向往长安。他十五六岁,和裴萧元正式从军时的年纪差不多,此刻,露在兽皮包裹外的一双眉睫结满厚厚的冰霜,当看到裴萧元到 来, ➲, 更是受宠若惊,无论如何也是不肯走,直到裴萧元再次发声命他下去,方感激拜谢,带了几分雀跃地下了墙头。 裴萧元望着少年背影,唇角微微动了一下。 只有初次从军的少年人,方有如此初生牛犊般的无畏无惧,哪怕是已陷入如此一个艰难的境地。 这是乾德十八年的十一月初了,距离他离开长安北上,已过去了十个多月。 他如今所在的地方,名为大彻城。 这一片地,连同西面千里之外的光明城,早在汉时,便曾归入朝廷辖制,教化余风,至今未绝。后王朝频繁变更,失去羁縻。至圣朝立业,百余年间,亦是几度得失,并未真正完全夺回控制。几年前西蕃一战过后,又基于各种考虑,朝廷也并未将这两地强行收归,是以至今仍属西蕃之地。 裴萧元是在一个多月前,依照计划,领兵来到这里的。 这一场战事,分三个方向,几乎是同时进行。 剑南方向,九月叛乱基本平息。宇文峙和黎大禄在当中起了关键作用,协助朝廷军队反杀。李延皇旗方张,便被迫退出剑南,继而助力何利陀扩张。 何利陀凭借高原得天独厚的优势,再次集全国之兵,号称三十万,加上剑南逃入的叛军残余,在李延的指点下,全力北上,攻打河西,意图夺取对这一带的控制,扼圣朝西出之路——这也是李延许给何利陀的礼物。倘若事成,河西之西,从凉州起、甘州、肃州、瓜州,以及羁縻的全部西域小国,悉数赠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