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女皇迁居上阳宫后,她的身体便每况愈下。平日里,大部分时间都躺在床上,八十岁老人常有的病症,她基本都有,半睡半醒,精神恍惚,咳嗽喘息,呻吟挣扎。不太难受时,她还会跟李湛和身边的宫婢絮叨往事。神龙政变后,众人皆认为女皇活不过那个冬天,但女皇还是平安地迎来春日,甚至度过了最难熬的窒夏。 只要女皇存活一天,那些心怀不轨的人便仍存有希望,因为女皇的身份太敏感了,极有可能成为他们起事的借口。放在以前,女皇都会用厚厚的脂粉涂饰装扮,维护她那永不坠落的精明形象,可如今大权旁落,便没了这种心情。眼下的她,满头银发散落在肩,皱纹密布,老态明显,这许是她这个年纪最真实的状态。 神龙元年十一月二十五日晌午,武曌正在仙居殿外晒太阳,忽觉光线甚是强烈,照得她睁不开眼。待到晚上,她发现自己呼吸异常,呵出的气都是凉的,四肢偶尔出现剧烈疼痛。她起初以为这是猫鬼之症留下的后遗症,直到次日早晨醒来才意识到,此乃阳寿将尽的征兆。 这天,上阳宫苑飘起了雪花,女皇将李湛叫到自己身边,吩咐道:“天怎么越来越冷了,是不是外面下雪了?你去将炭炉挪到我的床边,再取几件厚的衾被给我。”李湛深知老人最怕寒冬,只怕难熬过去。“你快去唤李显、李旦、太平公主、武思远、韦后、上官昭容等人来见我,我时日不多了,有遗诏需托付与他们!” 李湛闻言一震,见女皇昏昏欲睡,眼窝凹入,目光呆滞,脸如铅灰,牙齿发黑,面无表情,便瞬间反应过来。惊慌之余,连忙派人去请女皇所提之人。 少时,众人来至仙居殿,纷纷跪在地上,听候女皇传诏。李显见女皇睡了过去,便来至榻边,跪地请问道:“母后,您这是怎么了,上次我与众臣来请安时,您还好好的。”武曌见缓缓睁开双眼,慢声细语地嘱咐道:“我怕撑不过今日了!我叫你们前来,是有一件重大的事要告诉你们!”李显闻言心中一阵酸楚,安慰道:“母后,您快别乱说,您绝不会有事的,孩儿这就去传太医来。”武曌阻道:“不必再费神了,我自己身体什么情况,我心里清楚。我已写好遗诏,交与婉儿保管,在我死后,你要去我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将我同你父皇合葬于乾陵。此外,你要替我赦免了王皇后、萧淑妃二族,以及褚遂良、韩瑗、柳奭三人的亲属,为此我方能瞑目。”李显闻言沉默不语,武曌又提醒道:“此诏上至天子,下至文武百官,皆须遵从,不得有误!” 李显无奈应道:“母后放心,孩儿谨遵您的旨意,绝不会有任何差池。”武曌点头道:“有你这句话我就安心了,最近夜里,我总梦到你父皇,他让我去乾陵陪他,我终于能和他相见了。”李显闻言忽想起过往之事,不禁叹道:“这偌大的江山交与我手,我怕我难以管理好。”武曌坚定道:“你不必惧怕,想什么就勇敢去做,我大唐江山,势必会长兴不衰!”言毕,武曌搭在李显手背上的手忽然一沉,身子一僵。李显见状不禁痛哭道:“母后,你怎么就这么走了,留下这大唐江山让孩儿如何接管才好啊?” 众人见状随李显痛哭起来,只见武思远悲痛拜道:“姑姑,您这一走,李唐江山,谁来管理啊!”韦皇后见众人痛哭流涕,心下不禁暗喜:“这老阿婆一走,悬在头上的利剑终于可以解除了!”喜罢,装作一副哭腔,随众拜起这位统御神舟三十载,享年八十二岁的女皇。 女皇仙逝后,举国哀悼,仪仗队声势浩大,上至文武百官,下到寻常百姓,皆披麻戴孝,悲痛不已。殊不知这大悲之后亦有大喜,更潜藏着朝野中大的震荡。这不仅是女权将衰的象征,更有许多暗流正在涌动。喜者多是受武曌迫害的门阀士族,悲者李显尤甚。他虽被武曌软禁房州十年之久,整日醉生梦死,惊惧不安,但母子二人毕竟血浓于水,更何况李显还是一名副其实的大孝子。他在朝堂下令,全国禁行娱乐之事,并遵照武曌遗诏,省去她的帝号,称“则天大圣皇后”。可一提到与高宗合葬之事,群臣反应强烈,大多认为武曌废唐立周,等同于唐朝的敌人,作为敌人,有什么资格与先帝合葬。 其中尤善天文历数及卜相之术的给事中严善思,反声最为激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