沙漠中挣扎的旅人，正在奔向唯一绿洲。

凌云蛟闭了闭眼，全身都在微微颤抖，他问：“哪怕进去那些世界，你会一遍一遍，将自己的心挫骨扬灰，你会一遍一遍反复经历长生死亡的历程，你也不害怕？”

“所有的奔走都是徒劳的，越是努力越是往最坏的方向崩坏。想救挚爱，却永远都在连累更多的无辜的人。”

“你预先就知道人生的每一个环节。就像你们演戏，一场戏无数次NG，哪怕是拍最美味的用餐，也会食之无味，甚至变成噩梦，恨不得把肠胃都呕出来。你还不能告诉任何人，因为没有人会相信你。就算是相信你，你也会愕然发现，转瞬就再次失去了他们。"

"那些点点滴滴的温情，在死亡面前，都会化作锥心刺骨的痛苦。你永远都在懊悔，永远都在自责，为从前犯下的错，也为现在没有足够尽力。”

“明明已经累到崩溃，心力交瘁，可你永远都还在责难自己。是不是自己太怠慢，不够用心，才会让至亲挚爱再度惨死？你眼睁睁看他们一次又一次陷入地狱，而等待你的是活生生的无间永劫。”

他的说话声很低，澎湃的海浪拍打沙滩的声音，似乎随时都能将它湮灭。

但他语声中那种仿佛千年万年的寒凉，挥之不去的沧桑和伤痛，连天空和大海都为之黯然。

他在问的是孟明月，其实每一个字说的都是他自己。

反反复复奔走在无数世界的这些年，他所经历每一天都像是梦噩，每一份经历都像是巨石一样，沉沉压在他胸口，越磊越高。

他从来都没说过他的痛苦，因为他根本无人可说。

可是，他这一次竟然即将获得永恒的伙伴了。

这个伙伴竟然还是孟明月。

他连灵魂都在颤栗。

这或许就是他一生的救赎，他那么渴望，却又更加害怕。

害怕面对最后像king一样崩溃坏掉了的明月。

更害怕在这样好的明月眼前，自己崩坏黑化变成了King。

他这些天反反复复想过很多次。

如果那个king真的是自己，他一定遭受了比自己现在更加惨烈的经历，才会放弃全世界，也放弃了一直忏悔着的自我和灵魂。

海风吹在他的身上，冰冷如刀。

他的双唇都被冻得发颤，却还是在反反复复不停地说。

他很怕她后悔，他也很想要她后悔。

孟明月坐在他的身侧，抱着膝盖静静地听，整个人美得像是圣洁的月亮，仿佛在微微发光。

等他说得累了，她才轻声接口：”你说过一些，我也早已经知道，此去神山，再不回头。”

“我知道要面对的是什么。不，甚至我早已经经历过。你还记得那一次，我被朱利安带来的珠子催眠了吗？那一天我就彻底地经历了不属于我的记忆。”

“在那个世界，长生为了救我，他用身体承受了垮塌的狗娃饭店，他至死都在保护我。他因为我而死，那种绝望、内疚、自责和伤心，远远强于我这辈子演过的任何电影。我曾经以为，那就是我最痛苦的历程。“

她轻轻地叹了口气，眼光悠悠投向海天之间：“可等到长生竟然真的死去……我的天都塌了！任何记忆都没办法与这相提并论。”

“是，你一直在劝我，告诉我会面对反反复复的永失我爱，人间变成地狱。可是，你可知道，我现在就已经永失我爱，身处地狱。有神山，我才没有垮。因为，我还要去拯救长生和我自己，我绝对不能自己先垮了。”

凌云蛟猛然闭上了眼，他的长睫上下颤动，阻止着什么滚落下来。

他努力地平静自己，好半天才找到自己的声音：“有时候，我真的好羡慕阿哥，他永远都能轻易得到这世间最深沉的爱。阿爸如此，你也如此。”

在这一刻，他仿佛又重新回到了那个童年的新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