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不该迈出脚步,可苏求之终究还是走到了苏府的大门前。地上已铺了薄薄的一层新雪,很薄,行过处,晶莹白色被碾作黑色脚印,剔透而脆弱,一如少年少女的情愫,无暇却经不起人世间的考验。
苏求之长长的睫毛颤了颤,透过门缝看向门外。
此夜是除夕,虽然千门闭户,亦没有夜市,但外面张灯结彩,灯火充足。热烈的灯火下,邵卓卿一袭青色锦袍,沉静立于街灯下,他永远是沉稳的、朗朗的、耐心的,似永不倾颓的玉山。
邵府的家丁还围在苏府门口继续放着烟火,当第一轮烟火燃尽后,邵卓卿踏着苏府的台阶走到门前,轻轻扣了扣门:“求之,我知你在。”
短短六字,未话温柔,却语尽温柔,似二月里的春风不知时宜硬闯十二月的寒月,试图冷夜裁冰。
苏求之转身,轻靠在门板上,心很痛,呼吸很痛,被她冰封的情感更痛。
痛,却无声。
邵卓卿解下一管箫,他的唇抵在箫上,修长的手指轻轻按着萧孔,但他的箫没有发出丁点声音,而一门之后,苏求之怀里的悲篥轻轻奏出了安宁喜悦的《阳春》,那腔那调,那吹奏风格,都属于邵卓卿。
乐中有一奇技名“卿听”,奏乐者以自己的乐器演奏,声音却通过他人的乐器传出。要想掌握“卿听”这一绝技,不仅要精通乐理,还要对对方乐器十分熟悉,知道怎样的节奏和音韵,才能唤醒对方乐器的共鸣。
苏求之记得邵卓卿足足花了十个月的时间,才通过他的箫让她的悲篥唱出了歌。刚学会“卿听”时,沉稳如邵卓卿亦不免格外得意,少年人爱乐更爱她,常常逗留在她屋外,无声吹着箫,而在那同一色星月下,她枕边悲篥夜夜都流淌出不同的音乐伴她入眠,每一曲都情意缠绵。那是她听过最好的乐曲,那是她拥有过的最好时光。
可那毕竟是过去时光。
在她未犯下任何过错时,被命运肆意叫停的时光。
她满怀愤怒,却无处伸冤。
门外的人或许情真,可在他容山行川的胸怀里,在他怀揣天下的抱负中,情真也情微。
她不是不能原谅他与其他女子曾行云雨,有过肌肤之亲,她只是……苏求之纤细的手指将悲篥的孔洞一一按住,《阳春》乐曲戛然而止,她闭上眼在满天烟火声中享受宁静,她知道这份宁静不会太久。
一道盛气凌人的女声冷冷响起:“邵卓卿。”
邵卓卿转身,一抹身披雪青色披风的高挑身影,披着满身薄怒娉婷立于他方才站立过的街灯之下。
街灯下的女子,声音是盛气凌人的,容貌亦是盛气凌人的,她明艳不可方物,却也分外清冷。
邵卓卿从钱袋里抓出一把铜钱,扬袖打落附近所有的灯盏,走到女子身边,取出一块手帕递给她:“戴上。”
女子推开手帕:“本宫从不惧被世人知晓你我之间的关系,与别韵交换身份,不过是为了出京畿。”
邵卓卿抖开手帕,覆住女子面庞,轻轻在她脑后打了个结:“殿下也知自己不能出京畿。”
女子由着邵卓卿将自己的脸庞遮住,露在外的一双眼睛冷冷看向那些手里拿着烟花不知道还要不要继续的邵府家丁,冷笑道:“你若喜欢放烟花,本宫这就令人将这小地方的烟花全部买下,保你从初一放到十五,不分昼夜。”
邵卓卿朝家丁扬了下手:“撤了吧。”邵府家丁松了口气,丢下手中的烟火,散的干干净净。
女子又望向苏府。
邵卓卿侧了侧身子,挡住她的视线。
他这点心思女子自然知晓,抬眸瞟了他一眼,冷冷一哼:“你若喜欢这小破屋里面的女人,本宫做主赐给你,也不是不可。”
邵卓卿道:“殿下,卓卿与殿下之间,不过是一场我有求于您的权色交易,您出手解我困顿,我亦履约回报,除此之外,我中意何人,想与何人厮守白头,都与殿下无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