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又蹙起眉稍作掂量,不容置疑地做了决断:“不奢求浣之兄助我一臂之力,只盼浣之兄勿要告知旁人。令兄想来也是不清楚事态究竟如何,既然不干连家的事,今后咱们之间也不必再提,免得伤了和气。”
连濯可算是见识到了姚栩拧巴起来的样子,平时瞧着姚栩总觉得他不问世事,不爱搭理人又不爱凑趣,他们私下议论都觉得这是姚家的家风家训使然。
今朝他自个儿也体味了一回,才领悟到姚栩根本就只是随心所欲——不愿意说话就真的一语不发,连视线都一并调开了去,不像那些爱逢迎的,心里老大的不情愿,嘴上也不耽误说学逗唱地做一出好戏。
他深知今日今时自己这番话定是姚栩不爱听的,且看阿栩可劲儿地瞧那飘得没影的云就知道了。
细想想,又怎么不算是一脉相传呢?当年给姚岑赐婚,临川侯便是在场的说客之一,连仲光提起这事直摇头,先帝只知道姚疏不大情愿,没想到姚疏敢一口回绝。他们几个轮番上前去劝,姚学士起初还客气地应上两声,后来干脆沉默不言,大概就是方才阿栩那样了。
七年足够掩埋一切,便是真查下去也未必有个说法。最重要的是,每每说起,他和阿栩就难免意见相左起争执,倒不如彻底下钥落锁,束之高阁。
连濯诚心诚意地点头,弯起双眸,“一言为定,就此揭过。”
月仙被他毫不遮掩的坦诚闹得有些不好意思,背着手绞着指头“嗯”了一声。替她添炭火的杂役终于姗姗来迟,准是顺道又去哪里偷懒了。她无意说破,只因现下才来倒是巧了,正好可以替她解个围。
推开隔扇门放人进去,她立在槛外扬声指点,“炭火盆就搁在窗户下头的墙根,别往里头走,省的熏了书。”
杂役一迭声应着,脚下麻利地往里间去了。连濯忍不住又拾起一开始的话头来,“听子善说,是你自请来典籍房的?”
她胳膊撑在门上,试图给那黑洞洞的屋子里多照进些光亮,右手不自在地挪了挪,“在家刻章没收住刀,手上割了挺深一道口子,写字怪疼的,既提不了笔,就干脆先换个地方待待。”
仰头看去,可不是么,手指上赫然一记暗红色的长疤。连濯侧身抵住了隔扇门,叫姚栩赶紧把手撤下来,这么手忙脚乱一折腾,叫他又想起何子善临走前的无可奈何。
何良说,阿栩是当真爱书,他搞这一出,得亏皇上不知道。
提到皇上又是满目愁绪,何良抓着连濯的袖子不撒手,连声叮咛:“我回乡这一趟少说要走三四个月,浣之你千万记得,叫阿栩别成天躲在典籍房里头读书。被皇上发现他不在翰林院,少不了又惹一顿不痛快。”
简直莫名其妙,皇上没来由地偏生爱跟阿栩置气。连濯抖抖官服,想着自己身为言官,不妨借此机会进谏劝劝皇上,一国之君成日里跟阿栩过不去,未免气量太小。
这个打算差点把何良的魂给吓飞了,何子善真是恨不得给连濯就地跪下,“皇上不是你想的那样,他心里该是很喜欢阿栩的!”
“皇上要他锦绣文采为己所用,阿栩平时在翰林院是什么情形你我心知肚明,现在又上赶着去了典籍房,”何良煞有介事地拱拱手,两道眉毛拧起来,“这位能乐意才怪!”
是了,别说皇上,就是连濯看姚栩,也觉得太屈才。
劝吧,替皇上,替何良,更替他自己。
思绪翻涌间,小杂役已将双手抄进怀中,呵着腰走远了,只留下他二人中间熬着浓稠的沉默。姚栩像是在出神,两丛眼睫垂覆下来,安然抿着唇,反令连濯顿觉无所适从。
怪得很,怕冷场的那个人居然是他。
他的声音轻得像是怕惊了梦,“百年钻故纸,何日出头时?”
姚栩嘴角一翘,很快又落回去,“旁人只见我痴守故纸堆,不知我日日神游其中,如遍访旧友倾心相谈。”
“至于出头么,”她倏然睁开眼,转过脸来迎着他的目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