伏案静默。世间万物销声匿迹,唯她一人一书,一笔一墨。真个是,神游物外烦情少,心注书中乐趣多。
这么看来,姚岑托她打听段鸿声,还真是有点“所托非人”。
幸而连濯今年选馆如愿得了庶吉士。他虽有姚栩提点,但考生中有门路的大有人在,纵然他已经尽力保证卷面字迹美观,却终究稍显逊色,也被分派去誊录副本。
副本誊录不比正本,一方面是誊录官的品阶较低,另一方面是氛围相对松快随意。连濯只用了几日便将同馆庶吉士尽数认识,因此在姚栩问起可有建州人士时,他略略思索片刻,便肯定地道:“今年同榜中应当是没有的。”
月仙也不着急,每日安安分分地誊录书稿,实在觉得眼睛干涩了,才起身往院子里去观花看树。
京城的四月天,嫩柳葱茏,远远望去如卧在树冠上的一团浮云,随着微风轻晃颤动,慵懒又婀娜。她也慵懒地歇檐下闭目养神,竖了耳朵听鸟鸣啁啾。
叶颀瞧见姚栩难得出来休息,咬咬牙搁下笔,走到他跟前要搭话,心中却忽然冒出几丝胆怯。
姚栩一身青衣映绿柳,清俊出尘堪入画。这样一个世家翩翩公子哥,真的会愿意多管闲事么?
闭上双目,便会猛然间觉得听觉敏锐许多。月仙听见有脚步声由远及近而来,耐着性子等了一会也未听到对方开口,只好自己睁开眼来,“叶兄?可是有事要指教?”
叶颀四下张望了一圈,确认院子里再无旁人,这才鬼鬼祟祟地凑近了道:“姚贤弟可知,这史馆中,修史只是挂个表面名头,实际上天天来这里吃空饷的大有人在?”
倒是略有耳闻。祖父和父亲都专门叮嘱过,朝中不少人盯着这编纂实录的封赏,而誊录官就是史馆中最为鱼龙混杂的一个群体。
史馆并非长年累月地开放,而是逢国史修撰,才得皇上钦命开馆。翰林院的专职史官不少,但编修《实录》这种大体量史书却是完全不够用的,因此便少不得要从其他衙门借调官员兼任史官。
借调也有借调的规矩,通常情况下,左不过是协调了詹事府、春坊、国子监、光禄寺、太常寺和司经局的官员一道修撰。遇到人手急缺,且圣上催促的情况,偶尔也会调来省府州县的官员应个急,共同参与编纂。
纂修官身负重任,需要对史料进行编排接续或是改写引述,须得笔杆子下有真功夫才能胜任。故而纂修官清一色的进士出身,并且大多都是翰林院的专职史官。
但誊录官就不一样了。
誊录工作量巨大,誊录官的数量往往比纂修官多得多。誊录官不论出身,管你是进士还是举人,甚至哪怕只是个秀才,只要你书法美观工整,均有机会被选入史馆。
纂修官要遣词造句,删繁就简,没个八斗高才还真做不来。但是誊录说白了不就是抄书么,写字谁还不会?
抄正本要求最高,副本次之,录稿最次。因此这副本和草稿的兼任誊录官中,便混入了不少好吃懒做之徒。他们每天来史馆点了卯,胡乱抄上几笔字,便聚在一起吹牛胡侃,甚至有人干脆隔三差五地请了假,躲在自己的住所宴饮行乐。
叶颀见姚栩久不做声,以为他怕事,正欲出言使一出激将法。不料姚栩云淡风轻地朝他摆摆手,“叶兄,你我同为专职史官,做好自己分内事务即可。奉劝叶兄一句,不该管的事,还是不要管为好。”
说完,姚栩都没再多看他一眼,转过身径直往屋里去接着誊录书稿了。
他这是什么意思?!
姚疏为人正直清廉,怎么会有这样的孙子?!
叶颀气得火冒三丈,只怪自己错看了姚栩。原想着他芝兰玉树般的人物,又出身清高的姚家,定然是眼睛里容不得沙子,却没想到此人面冷心更冷。
他梗着脖子,怒气冲冲地走了。殊不知,他不但自己的激将法没使出来,反倒还中了姚栩的激将法。姚栩要的就是他生气,看看此人是真心不平还是存心